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丕爹/吾儿

    

    曹丕推开门,率先迎接他的是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抽了抽鼻子,要仔细追寻源头时那股气味却又消失不见。然后他看到了满满一桌子菜,和坐在桌边、白着脸却依然面带微笑的父亲,于是露出一个笑来。

    “生日快乐,子桓”,曹cao这样说,“我亲手做的,来趁热吃吧。”

    曹丕听到自己回答:“好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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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丕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公司回来的。知道曹cao怀孕那一刻,他就立刻抛下手里的工作,开着车横冲直撞地赶路,红灯绿灯全都不在意。

    终于。终于。在这天地间终于有一个与他最亲最亲的人了。

    他感觉天在脚下,云在怀里,所以才会轻飘飘地要飞起来,踩在地上也毫无实感。可胸腔里的一颗心却一直膨胀又膨胀,好像要立刻从身体里跳出来。他兴奋得几欲作呕。

    终于到了家门口,曹丕才有了几分冷静和拘束。他站着理了理衣服,又深呼吸了两次,还故作姿态地敲了门,才用指纹解锁。

    “父亲!”

    当他看到沙发里窝着的人时,忍不住要扑过去,可却又硬生生刹住脚步,快步走到曹cao身前,然后礼貌地向父亲行礼。

    腰弯下去的那个瞬间,他被曹cao卡着脖子拉到身前。那个还没有豌豆大的胚胎已经对母体产生影响。曾经对着他好似刀剑一样锐利的气味,此刻却将他柔和地包裹住,让他回想起年幼时承欢于父亲膝下的时光。

    然而此刻的曹cao却是恶狠狠地斥责他,“看看你做的好事!”

    曹丕温顺地将头埋在曹cao胸前,释放自己的信息素安抚这个焦虑的omega。古语云知子莫若父,可最了解父亲的何尝又不是儿子呢。

    曹cao如果真正为这件事生气,只会想尽千方百计把这个孩子除去,再琢磨着怎么把自己杀了,就像当初自己刚把他关起来时一样。

    不过现在……

    曹丕目光落在曹cao的小腹上,灼热又痴迷的视线像要把毯子也烫出个窟窿。他又跪着往前膝行了两步,搂住曹cao的脖子与他亲吻,向他渡去自己的口水自己的气味。“父亲,父亲,把他生下来吧,就像当初生下我一样。”

    曹丕年少时总是好奇父亲如此单薄的身体,是如何把他养育出来的。于是后来在床上,也时常怀有着“再将我生出来”的奇妙妄想去干他的父亲。

    “您这里,这么窄这么小,”曹丕曾经在zuoai时抚上去,隔着一层肚皮感受自己性器的形状,“曾经我在这里面,现在它又将我容纳了。”

    曹cao听不得这样的话,每当曹丕说出,他便绞得愈紧,然后哆嗦着高潮。

    现在曹cao的肚子里又怀了曹丕的孩子,这让曹丕新奇不已,好像在目睹自己的诞生一样。如此奇异的心情无人诉说,只好每日跑来对着一层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肚皮研究。

    但曹cao自从有孕后脾气越发古怪,不仅做的事让人摸不着头脑,还总是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一天吃饭的时候曹cao指着曹丕脖子上的牙印发问,曹丕摸了摸,颇觉疑惑:“这是您昨晚咬的,您说迟早要将我生吞活剥——我也让您吃了。您若是还不满意,看我哪处方便下口,可尽情享用。”

    曹cao敷衍地应了一声,“那下次记得把自己片好。”话音刚落,就扶着垃圾桶吐起来。他恨恨地剜了曹丕一眼,漱了嘴还是气,拉过曹丕的胳膊就是一口。

    曹cao生气好像也是应该的。曹丕问过亲近的医生,他说这是三种信息素在曹cao身体里打架的结果。

    曾经标记他的、如今曹丕留下的和曹cao自己的。把他的身体当战场,圈了地但是又不安分地到处打架。吃不下饭是排异,要是性情大变也是可能的,人嘛,信息素的奴隶。

    怎么治疗呢?

    治疗?不用治,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这句话曹cao听过太多次。可是他从未做过生孩子的打算。当年怀着曹丕,每次预约了手术却又临时反悔,后来他才知道是这个身体里属于另一个人的信息素搞的鬼。而孕吐得最厉害的时候正好也是他事业最艰难的时候,于是也难免对这个来得不巧的孩子多了几分怨憎。

    但是这也毕竟是他的孩子。

    生下曹丕后,曹cao的信息素逐渐稳定下来,看这个孩子虽不顺眼,但也毕竟虎毒不食子。他事业确实受挫,不过养个孩子肯定绰绰有余。也多亏曹丕生来就乖,不怎么闹他,让他在长久地相处里生出一些爱来。

    可偏偏…

    曾经坐在他膝边读书的孩子竟然长成了恶狼。这是谁的错呢。

    是他教养得不好少了看顾,还是天性如此难以迁移。

    在许多夜里曹cao曾把手卡在曹丕的脖子上。他杀过不少人,知道在哪里下手最干净利落,也从来不会拖泥带水。可偏偏在这件事上犯了难。

    少年的脖颈柔韧,动脉在他父亲的掌心里勃勃跳动。醒着的人和睡着的人都心怀不轨。

    曹cao终于还是收回手,为曹丕掖了掖被角后离开。

    他心软了。

    在怀上孩子后他时常心软,某一天夜里他终于意识到可能这辈子他都不会杀了曹丕后,他的夜间活动不再是拜访儿子,而是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失眠。

    别人失眠数羊,曹cao失眠时数他的故人。这位死在他的手里,那位也死在他的手里…故人眉眼模糊,无一不在嘲笑当年杀伐决断的曹cao如今竟为如此小事伤神。

    曹cao听得耳边喧闹,心中烦躁不已,随手拿了什么都扔了出去。第二天来打扫的佣人看见一地碎片残骸中洒落几滴血迹。

    曹丕一直以为父亲脾气古怪,把易碎的玻璃陶瓷换成金银铜铁是怕曹cao伤了他自己。他不知曹cao的世界是如何拥挤喧闹的。有些故人爱与他回忆往事,说话都是想当年;有些故人爱和他指点现状,张口闭口此人如何彼人如何;有些故人唯爱挑拨离间,从当年挑到临死,手段高明言辞犀利,不曾失手。

    第二次怀上孩子,曹cao体内的信息素再一次陷入乱流。

    他整日里不是头痛欲裂就是昏昏欲睡,后来发现呆在曹丕身边能缓解些,只好缠在曹丕身上。

    有时他从梦里恍然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身上是莫名其妙的伤,一摸肚子还以为回到当初怀曹丕的时候。

    可曹丕明明在他耳边念叨,说什么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那这孩子又是谁的?

    不合时宜的头痛和不请自来的故人像曾经惨死他手中的冤魂,把他紧紧裹住不能脱身。耳边幽幽鬼声,无一不是教唆他诱惑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杀了杀了杀了杀了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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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品丰盛。丰盛到曹丕一时不敢举箸。

    曹cao见状,为他卷了一片白rou片又蘸了料,只差喂进他嘴里。可曹丕看着这片被黏稠的、不断滴落的红色辣油包裹住的rou,莫名地感到恶心与恐惧。他接过来放在盘子里,看曹cao又为自己卷了一片,蘸满料送入口中。曹cao满足地眯了眯眼,甚至还吮了吮筷子,看曹丕久久不动,他问:“丕儿怎么不吃啊,是嫌这个不合口味吗?”

    不,当然不。

    曹丕只是觉得奇怪,莫名的心慌让他喘不上气,而胃肠却蠢蠢欲动,不是意欲进食,是纠结在一起,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叫他呕出灵魂。

    他看向曹cao,曹cao也看着他。

    锐利的、坚硬的、抗拒的、陌生的,他好几年不曾见过的曹cao。

    在这样的眼神之中,曹丕好像也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他总是低着头站在阴影里。曾经他也以为自己走出了那片阴影,如今才发现,他只是把头抬起了一些,看到远处星光点点,才会误以为自己不在暗处。

    但是他现在只在乎一件事。他有些急迫地发问。

    “我儿何在?”

    曹cao指了指他,筷子上的酱料滴落在雪白的餐盘上,仿佛血痕。

    “不是正在此处?”

    曹丕习惯性地垂眸,目光落在面前的餐盘上,他突然懂了。

    于是曹丕放下筷子。

    他去了婴儿房。

    拉开门之后他终于吐了出来。

    墙上地上头顶上红的白的。小小的摇篮里小小的枕头,小小的被子扔在地上浸透了血又干涸成暗褐色,看得他双眼胀痛。原来一个小小的婴儿可以流这么多血。

    他走上前去翻了翻,粘了一手碎血屑。当初他给孩子求的平安牌还好好地藏在褥子里。玉牌质地温润,握在手里却比烙铁还要烫。

    曹丕转身又去了厨房。

    案板上的骨头碎和rou沫都没清理,垃圾桶里一摊rou泥,昨天还握住他手指的小手被随意地劈了几刀,扔在里面,嶙峋断骨一截截,连皮带rou。

    这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突然成了这样呢。

    他眼前发黑,心内凄凄,浑身无力,张嘴说不出话来,只好摸索着靠墙瘫了下去,歇了好一会才有力气站起。

    曹丕失魂落魄地拖着身体回了桌边。

    桌上盘盘佳肴,皆是他的骨血。而曹cao仍不在意,自斟自饮。

    玉牌脱手,落在桌上清脆一声,无人管它。曹丕没力气质问,也难问出什么,干脆握住筷子,夹起盘里那片rou仔细端详。

    刀功极好,rou片薄而不断,想必掌勺人备餐时一定用心良苦。他重新蘸了料送入口中。久久蓄在眼眶里的两汪血泪便在此刻落下来。

    满嘴血腥味让曹丕吃不出生熟,他秉着呼吸囫囵咽了,不待其落入胃袋里,就是一阵呕吐。

    曹丕终于忍不住嚎啕起来,抱住垃圾桶,边哭边往嘴里塞桌上的各种rou菜。

    儿啊,儿啊,生你的人也不要你了,你是我最亲的人,那便来我的腹中安息罢。

    可是他吃一口吐一口,终于等吐出胆汁,喉头艰涩舌根发硬,连吞咽口水都困难,只好低垂着头任凭泪水涎水一起掉进那堆碎rou糜里。

    偏偏此刻曹cao火上浇油一样开口:“味道如何,我儿?”

    曹丕听了,猛地抬头。他双眼通红瞪着曹cao,好似恶鬼,口齿有些含糊不清:“既然如此,何不杀了我。”

    曹cao便在这样的目光里走过来,俯下身为曹丕抹去脸上泪珠:“所以今日我不再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