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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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时行正要拱手告退,却忽听皇帝道:“含光留步。” 他神色玩味,语气莫测道:“朕也有个消息要告知于你。” “皇城卫给朕递了新的状子,”元承绎目色幽幽道,“有人供出卿家才是真正的下药之人。” 作者有话说: 裴时行办公的一大难:不能直接做数据分析。 由此观之,科技改变生活 第17章 自弃 裴时行闻言抬眸,清明锐利的一双眸眼色澹澹,正正与御案之后,高踞龙座上的帝王对视。 元承绎面色沉寒,剑眉之下一双虎目炯然,令人难以逼视。 在这般目光下,裴时行心无震恐,亦不曾错眼丝毫。 却终于于这方只有他二人的殿内启口出言。 六月中正是人间好时节,殿外日光大约已沉默地划过半圈日晷。 立政殿外是琼海池,池边楸树谢尽春紫繁花,此季只余秃枝遒干,莺鸟栖枝又惊飞。 紧合的深门背后,殿内话音一直未曾断绝。 元承绎在裴时行的话音里凝眉。 御座两侧,漆金方尊缶冰鉴沉默冰冷地矗立,金造深腹方口的兽首不断自口中吐出丝丝凉气。 好似要就此将殿内君臣二人之间的气氛冻结。 又好似在以紫铜双目,眼色幽幽地窥伺这一场密谋。 时至薄暮,一场漫长的对话方才结束。 玉面凝霜的裴御史衣袂带风,径自便大步出了宫门。 裴时行今日很不对劲。 元承晚知此人向来精力旺盛,虽日日躬亲于诸多公务,却效率奇高。 同皇兄不歇一日,却还每至日昃方才散朝的作风十分相类。 果不愧其少年状元之名,亦不愧为皇兄的肱骨倚重之臣。 可他今日自隅中便闭门书房,而后又入了趟宫,待再归来时便是这么一副经霜青茄子一般蔫答答的模样。 长公主步至中庭,只见裴时行独坐内殿。 身后是天暮西沉,滚滚浓云顷刻化作齿爪锋利的凶兽,通身斑斓金紫,似要扑将吞咬上来。 那男人一语不发,只默默擦拭他的佩剑。 此刻昼光黯淡,他又微低了头,叫人难以望见面上神情。 元承晚将目光落回到那清雪寒泉一般的宝剑上。 只见剑身于细纱中来回隐现,刃如霜雪,又锋利雪亮若江海清光,恰如其名—— 正是他少时便惯使的那柄斩霜。 殊不似其主的清绝,这剑倒是有个杀意腾然的名字。 裴时行旬休之日,抑或晚间用过哺食,往往也会在庭中舞一套剑。而后待到酣畅淋漓时,必会用细麻帕子独坐拭剑。 男人修长指节认认真真擦拭过每一寸剑身,目色专注。 好似匠人在欣赏呵护一件难染纤尘的绝世瑰宝,又好似只是在同老友对坐谈闲。 他虽身为文臣,身手却丝毫不逊朝中武将。 平明时分霜寒未散便有剑气呼啸不定。彼时电光如流,飒飒擦过郎君素衣,皎然若游龙有势。 虽舞到后头,长公主的视线总会不由自主落在男人扎束紧实的一截劲韧细腰上。 以及再上头,被薄汗细浸的一层单衣。 衣下块垒分明的皙白肌rou若隐若现,随他的呼吸愈发紧绷清晰。 可她是何许人物,自幼便在锦绣膏粱里看遍风流,而后更是上京销金窟里的红人常客。 元承晚自然能辨出,美色背后,裴时行的身手亦是绝不容小觑。 且不同她看遍的那些,这人一招一式间不沾丝毫脂粉气,行云流水的简练里却多暗藏杀招。 竟是难得的凌厉峻峭。 旁人亦好似可以自这酣然剑气中窥见另一个裴时行。 冷漠、狂傲、凶虐,却又惊艳到眩目。 但无论裴时行哪副模样,长公主都未曾见他如此刻一般消沉。 剑光如雪锃锃晃在俊秀冷面上,令他整个人都沾染一丝鬼气。 连那张堪称裴氏子唯一优点的俊容亦黯淡不少,甚至神色间隐隐有种不羁自沉。 他毕竟是血rou之躯,莫不是近日太过劳累,染了风寒? 元承晚原本由听云扶着,思及此当即便后退了半步。 又将香薷的缂丝绣帕轻轻掩在口鼻,而后关切出声:“驸马面色不佳,莫不是身子不适?” 裴时行闻言抬眸,眸色亦是沉沉死气,话音平中泛郁: “多谢殿下关心,臣未觉不适,亦不曾染上风寒。” 他看上去实在颓废又自弃,元承晚点点头,复问道:“那你是怎么了呀?” 她放下掩鼻的丝帕,又遣了身后众多女史,只一人步上前去。 而后微微倾身,凑近面前的男人,试图观察他的神色。 她生来瞳色浅淡,光芒下极易折现出清透的淡漠之色。 可此时此刻,里头映出他的样子,竟有几分柔软。 裴时行垂下眼去。 终究还是天真不知事的小狸奴。 极容易便对着凡世间皮相好的坏男人心生怜悯。 他终于开口,清越的嗓音亦有些沙哑: “周旭的近随昨日自戕而亡,临死前写下伏罪书,指认臣才是下药一事真正的罪魁祸首。” “他在书中交代,周旭于万寿宴前曾与臣有过会面,归家后神色轻狂,隐有兴奋之色。 “本因便在,乃是臣利用了周旭。 裴时行嗤笑一声: “他说臣先是将那药予了他家郎君,谎称会助其成事。而后却假作自己也中药,迷失了神智,继而玷污了殿下清白。” “可怜他家公子为人做嫁衣,白白送了命却至死不知臣的狼子野心。” 元承晚皱着眉听完。 裴时行所说实在是非常离奇又曲折的情节。比她昨日自听云房里拿来翻过的劣造话本子还荒诞。 “哦。” 长公主面色不为所动:“皇兄信了?证据是什么?你又为何要帮周旭?” 裴时行顿了一顿,随即抬眸,目光热切又含悲地望住她。 似是溺水之人无望地抓住湍涌急流中唯一的稻草。 “殿下竟是相信臣的么?” 下一刻又恍然,苦笑一声道: “他的说辞是,臣予他家郎君的药乃是东夷一地的秘药,名唤颤声娇。 “入水一化即无形,便是事后查验,也与寻常房中助兴之药无异。 “唯一妙处便在,颤声娇专用于女子房中。 “可这药又当真不同寻常,待女子服食数日后仍有眩晕、嗜睡之症,却能柔嫩肌骨,使腰软身轻,遍身肌肤粉光若腻,故并不大能引起怀疑。 “最主要的一点在于,此药能助孕。” 服而动,动而交,交则孕。 甚至那状子里还有更多直白的语辞,但他不必再拿那些不堪入耳的东西来污她耳目。 “他说这药万金难得,故臣当时只予了周旭星点儿,恰好是一成年女子的用量。 “这周家仆子由此宣称,臣当日与殿下所误食的并非同种药物,故双方药性起后的反应当是不同……” 长公主乃千乘贵体,自不会有人胆敢亲自向她追问,细询她彼时情动究竟是怎样一副痴态。 但皇帝昨日便特意交代过来长公主府上请脉的医士详察,那近随所述的种种反应竟逐一在元承晚身上有所体现。 其实甚至都不必自这诸多反应来印证—— 单从当日,她不过在体内存了那么一会儿便能有孕,可知是这药在作怪。 元承晚默然。 她那几日后的确总觉自己昏然欲睡,但也以为是裴时行太过凶悍所致。 及至后来,听寒听云晨间为她梳妆时也赞说殿下面若芙蓉,眉眼顾盼有神飞,竟是殊艳更胜从前。 她们几个未知事的小丫头还当是孕中丰满,这才令美人添了风韵。 如今却道是另有玄机? 长公主蹙了眉,因裴时行方才所述那些女子身体会生的诸多变化嫌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