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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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的暑假很快结束。 第二学期,体育课上出现了一个名字,一鸣惊人。 裴佑。 她跑得比曾经最快的男生还要快,跳得比学校的纪录更远。 她的脸太白,配上过分黑直的长发,有时站定时,比起真人倒更像是捏出来的雕塑、cg人物或是仿真的玩偶。只有运动起来时,才真的像个人。 她的表现让众人目瞪口呆,包括上学期才开始关照她的夏泽。夏泽出于习惯想去关心她,可是看到她跑得毫不费劲,甚至下场时都没怎么大喘气的样子时也看得呆了。 这像是假的。她怎么可能? 第一个走上前恭喜裴佑破了全年级记录的是宋江。一个个子不高,身材偏瘦,成绩不算太好,但性格很开朗、长得也算得上好看的男生。 他走上前,和裴佑竟然聊起天来。 他们明明不是朋友,夏泽很清楚地知道,因为他们之前从未说过什么话。 但宋江是总是爱和班里最受欢迎的人交朋友。这一点,韩立曜也和他吐槽过,说宋江根本不是“真正的好朋友”,而是喜欢和他在一起时收到旁人注目的光环。 即便如此,不知名的不悦感仍在心底升起。夏泽起身拿着水杯,跟老师说了一声去倒水,然后离开了cao场。 “班长!” 裴佑追上去, “我也来倒水。” 她的声音似乎也变了,比以前更有力,好像也更低了一些。 “奥。” 他拿起已经灌满的水杯,把水龙头扭到温度适宜的地方, “你灌吧。” 她很少这样主动讲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从前,都是他问一句,她答一句。可是今天,她主动在他也跑完步之后悄悄凑上前。 聊天发生地很自然。裴佑褪去了曾经的虚弱,但表情一如既往波澜无痕。 她毫无征兆地和他讲了很多,讲了她并不相爱、总是不在家的父母;讲了暑假“做了点小手术”后几乎痊愈的晕血症;还有曾经的体弱、怕晒的症状都是因为小时候早产营养不良等等导致的。 只有当夏泽进一步问到为什么她身体突然会好起来的时候,她眼神才开始躲闪。 最后也只说出一句, “爸爸mama从国外找了很厉害的医生,我坚持吃药就会身体越来越好,可能几年后我就再也不用吃药了。” 夏泽并不太相信她的话,心里总是有一种不太踏实的感觉,提醒着他。 可对方眼中的善意那么真实,即使她撒了谎,他也想听她多讲讲自己。 讲讲其他人都不得而知的裴佑。 裴佑见他没有回答,怕他不信,慌忙拿出一个玻璃的小瓶子,里面是一粒粒白色的药片, “就是这个……我现在每天中午都要吃的。” 我又对他撒谎了。 裴佑心想。 她不想这样,但她有苦衷。 如果有朝一日,我可以告诉你一切的话…… 裴佑抬起也几乎灌得满了的水杯,喝下两口。 夏泽撇了一眼那罐药瓶,点点头没有多问。 两人关系再次恢复得越来越紧密,到下半学期已经发展到几乎无话不谈的地步。可是恰恰两个人成绩又都在稳步上升,于是老师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发现他们在一起行走的身影时都当作没看见。 关注裴佑的人越来越多,从老师到同学,都逐渐发现了她和之前的不同。 是的,她的脸色依然苍白,她依然少言寡语,但比以前更爱参与学校活动、也不总是一个人站在旁边了。当然,在多个体育项目上,也收到了老师的举荐,最后也代表九班参加了运动会。 那个叫宋江的男生,也总是想和裴佑说上话;可是有时候,他又会在裴佑赢了项目名次之后冷哼着说一句,“不就是跑得快跳得远吗,有什么的。” 旁边女生开口, “宋江,你怎么说话呢,人家是在给我们班级争名次。” 夏泽没有看旁边坐着的同学一眼。 他的目光集中在那个人身上 —— 那个正在跑一千米比赛最后一圈的裴佑。 她超出了第二名整整一圈半,面色却依然没有发红或是流汗。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在宋江说出那一句话之后,她的脚步微微踉跄了一下,但接着又仿佛没受到任何影响一般前进。 最后,毫无意外的拨得头筹。 夏泽早已提前走到了不少人聚集的终点线旁边。裴佑抬眼,看见他。 初秋,跑道边上已经有零星的落叶。 少年站在树荫下等她。他微笑着,穿着圆领白色的短袖和卫衣外套,露出一点锁骨的突起。眼角微垂,睫毛不浓密但纤长得很漂亮。 旁边喧嚣的人声鼎沸和喝彩在一瞬间都失去了声音,她只听到他说的那一句, “来,喝点水吧。” 夏泽把水瓶递给她。 裴佑接过,和往常一样喝了不到三口就放下水杯。一滴没适时咽下的水顺着她的下颌,流进衣领。 她刚想用手随便撇去,夏泽却说,“别动。” 她一愣,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手也随之放下。 少年低着头,从兜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帮她擦掉那滴恼人的水。 目光认真得仿佛身旁没有任何人。 身后,窃窃私语从九班的人群中传出来。不,不止是九班,还有常年篮球和运动都屈尊于九班的六班,还有李老师也会教英语课的四班。 她听见了,他们在议论她和夏泽。 裴佑静静站着,睫毛垂下,掩盖掉她所有不该涌上的念头。 心跳加快,她很乖顺地等他擦完,眨眨眼看他。 夏泽把用过的纸扔在垃圾桶,然后带着她归队, “你也真是神奇了,一点汗都没流。” 裴佑在他身后,没有说话,低着头乖乖跟着他的步伐。 同学和体育委员见她归队,已经带头在为她喝彩,可是那些杂音在这短短一分钟里她都不想听见。 她只看得见前面带着她走路的少年。他太温柔,太善良,她早就无法再抵御,也不想抵御。 班长。 她喜欢上班长了。 “你是说……一起出去吃一顿吗?” 裴佑点点头, “要期末考了,我觉得之后放假就没机会了。” 夏泽迟疑, “我……” 他没有带很多钱。 裴佑仿佛意识到了他在为难什么,抢先一步说, “我请你,班长。” 夏泽一愣, “我不是……” 裴佑俯在他课桌旁, “放学后,班长有时间吧?” 夏泽点点头。 “那我去学校侧门等你。” 裴佑撂下这么一句,就返回了自己的课桌。 好像生怕他反悔似的。 “你…什么也不用吃吗?” 夏泽看着眼前的饭菜。 原来她刚刚说自己帮忙去点菜,就是只帮他一个人点吗? “啊,我……” 面色苍白的少女看向服务员, “我不是很饿,等会吃个甜品就够了。” “奥……” 夏泽拿起刀叉, “那我先吃了。” 裴佑点点头, “班长不用等我。” 他快吃完的时候,裴佑也并没有吃几口甜品。 仿佛那制作精美的布丁对她而言并不是美味。 虽然她竭力装作享用,但他还是看出来了她并不是真的想吃,反倒像是为了他才吃上几口。 夏泽刚想说你不用为难,才突然想起——他好像从来没见过裴佑吃什么东西。 既是长跑完,她也永远不会喝超过三口水;每天中午,她都会自己一个人出教室去拿饭,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吃完午饭了。 可是,他好像不记得真真切切看见她从什么地方拿出过食物。 怀疑的念头再次升起。 他见过她吃的东西,好像只有那个随身携带的玻璃药瓶和里头白色的药片。 “你不用强迫自己吃。” 夏泽制止她, “是不爱吃甜品吗?” 裴佑的小叉子被放在桌上,她有种被拆穿的紧张。 班长比她想象得更敏锐,她本以为自己装得很好。 “……嗯。” “那你爱吃什么?点点你爱吃的。” 夏泽十分善解人意打开菜单, “要不还是给你点个主食吧?” “不…不用,我其实今天就是不饿,什么也不想吃。” 裴佑微微后退了一点。 她爱吃的东西…… 不是这些。 “只是今天没有食欲吗?” 夏泽问道。 “嗯。” 裴佑点点头,黑睫颤了颤。 夏泽最后看了她一眼,确认她时真的不用吃后合上菜单。 “我吃完了,那……买单吗?” 裴佑听到买单,赶忙站起身, “我来。” “你什么也没吃,买什么。” 夏泽好笑地用手拍拍她的肩,“坐下,让我去买吧。” “可是……” 裴佑显然不愿, “是我要请班长的。” 夏泽已经在跟服务员打招呼,他扭头制止她, “真的不用了,裴佑。听话。” 她一怔,最后还是乖乖坐回了椅子。 “所以,今天还有什么计划吗?” 夏泽回到桌子前。 天色已经渐晚,典雅的西餐厅里点起一盏盏蜡烛形状的小灯,显得氛围幽静异常。 “其实…我有话想对你说,班长。” 裴佑的脸在灯光下更加精致立体了,她低着头,似乎还在纠结该怎么把话说出口。 “什么话?” 夏泽微笑着,顺便整理着自己的外套, “你说, 我听着呢。” “我……” ‘喜欢’这个词卡在喉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紧张得手攥紧成拳放在桌下,最终还是咽下了那句话。 “不,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你之后有没有其他安排?” 暧昧的氛围就像泡沫,手指轻轻一点就破碎得彻底。 她在惧怕什么? 被拒绝。 被发现。 她的谎言不可能陪着她走一辈子。她还有太多太多事情需要去思考,去计划,才能给她开口吐露真心的可能。 裴佑也拿起外套。 夏泽只是照旧和熙笑着,并没有点破她的意图。 他大概猜出了她想说什么,可他并不认为现在是说这件事的最好时机——他想等到毕业,等到他们成年,他们都可以承担起更多的责任的时候。 他总会有一天能够了解到她的所有,他不想逼她。 到了那时候,他会亲口告诉她,他也喜欢她。 于是夏泽说, “我没有其他安排了。” “那…来我家坐坐吧。” 裴佑发出邀请。 她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出蜡烛的形状, “班长。” “好。” 夏泽笑了笑, “你其实可以叫我夏泽的。” “我…还是更习惯叫你班长。” 裴佑见他应下,打开手机发出一条消息, “等我家的人来接我,我带你去。” “这位是?” 管家下车为裴佑开门,看见夏泽手微微停顿。 “我的同学。” 裴佑示意让夏泽先坐进去,她则站在门边上, “我只是带他去家里写作业,没什么事的。” “小姐。您…” 管家想要提醒什么,看到裴佑摆了摆手,便作罢,回到驾驶座。 “这是你家?” 夏泽看着偌大的别墅有一瞬间恍惚。 她家所在的O小区是A市房价最贵的区域。市中心,但并不紧靠城市的主干道或高速,却也可以步行到两个地铁站。 闹中取静。 小区环境很好,别墅之间的间隔也大,每户人家门前都有一大块草坪。显然,裴佑家是小区里都算高一级的存在,草坪大,前门宽阔,连车驶进大门之后都还能开一小段接近十米的车道。 他不是没想到她家的富有,而是没想到…… 富有到这种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可如果富有到这种程度,为什么裴佑的父母不在这里陪她? 为什么,她体弱多病,却到18岁才开始治病吃药? “嗯。” 裴佑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情绪,而是不等管家说什么先一步下车,到夏泽那一边为他打开车门, “班长,欢迎。” 在这里,她的情绪显然比在餐厅里更加放松。她眉目噙一抹难以忽视的笑意,但并不明显,只能看出深邃的眼睛更稍弯。 夏泽颇有些不自在地下车,然后自行关上车门, “你不用为我开车门。” “不,这是我该做的。刚刚上车时没有做到,但我以后都会的。” 裴佑站在他的对面,几缕碎发散在额前,依稀仍能看见她精致立体的眉眼。 不知什么时候,她竟然长到已经和他几乎一样高。姿态放松自然,手插在兜里,是他很少见的、松弛的她。 看到似乎注意力并不集中的夏泽,裴佑从他手里拿过他沉重的书包, “走吧,我们进去。” “啊……嗯。” 夏泽回过神,发现她已经自发拿了他的东西,赶忙跟上去, “你一个女生,不需要这么……” 裴佑躲过他想要拿回书包的意图,听到他的话,第一次笑得开心, “我们快点进去吧,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门前,管家已经为她打开门,然后找了个借口识趣地留在前院没有一同进去。 别墅内部比外观更是难以置信的奢华。 家具都是欧式的风格,典雅漂亮,从细微的痕迹能看出都是上了些年头的,但又都保养得很好。 花瓶很多,墙上挂着的油画很多。画都被小心地封了一层玻璃,透亮透亮的,不少画角落上还有艺术家的亲笔签名。 “这都是……你父母的藏品吗?” 他膛目结舌看着,眼神掠过一幅幅画作、一个个精美的花瓶,瓷器的、琉璃的,还有天花板上悬挂着的,垂坠晶莹而下的水晶灯。 “啊……” 裴佑看了一眼那些家具和藏品。她早已习惯了这个家的富丽堂皇,不过,她在欧洲的另一个家里应该会有更多这些东西。 “应该说是……我家族的吧?他们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到处收集这些,不过,我并没有很喜欢。楼上还有很多,你喜欢吗?我带你去看看。” 她走上紧靠着墙壁旋转而上的楼梯, “楼上那些,你要是有喜欢的,我可以送给你,班长。“ 细碎如金丝的灯光从水晶灯里散开,从裴佑的头顶打下来。她的眉骨、睫毛、和鼻梁下方都被投上了阴影,他从下方抬头,只能看见她低垂的眼,直如黑色瀑布的头发,和微抿的薄唇。 她站在楼梯的第五阶,没有在往上走,显然在等待他跟上她。在奢靡的背景之下,她的贵气和某种天生的气质才真的被凸显出来。 好像在这里,她才是她自己,是家族的继承者,也是他并不知道的角色。 夏泽恍惚间再次想起—— 一年前,她在医务室轻舔过他的指尖,眼中略过的一抹猩红色。 她从不喝超过三口的水,她突然变好的身体,晕血症。他从未见过她吃过一整顿饭,倒是药瓶从不离身—— 一切线索,拼凑起来。冥冥之中,夏泽感觉到自己正在接近某个真相,可是那具体是什么,他仍然没有一点头绪。 他只知道,她的病肯定不仅仅是她说的那么简单。 夏泽恢复他以往的微笑,抬头,脱下外套,走上木质的台阶, “先说好了,我只是看看,不用送我。” 裴佑见他跟上也抬脚上到第二楼, “班长,你跟我太客气了。” “还有个仓库吗?” “嗯,这里都是我爸妈不太喜欢的藏品,一般会用来送人。” 裴佑打开一盏角落里的台灯。 虽说是仓库,房间也并不小。地上和墙边的柜子上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艺术品,只有中间空出一条走道。 琳琅满目的样式让夏泽看花了眼。他还从未去过欧洲,可是,这些收藏品也足矣与他在图册中看过的那些媲美了。 裴佑从柜子上取下一个东西,用衣袖轻轻擦了擦。 夏泽凑过去想看是什么,却被裴佑躲过。他抬头, “这个没法送给我,所以不给我看?” 裴佑被他逗笑了,她把东西藏在自己身后, “是秘密,班长。” “是啊,你身上的秘密很多。” 夏泽并没有觉得意外。她家仿佛是城市中隔绝出的另一个世界,古典又幽密,好像在这里有什么秘密、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你介意吗?” 裴佑脱口而出。 说完她又后悔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夏泽笑了笑, “我介意什么,难道你的秘密会无法让你成为我的朋友吗?” 还没等她回复,他又接下一句, “不过,如果能知道的话,我也不会介意的。” “比如——” 他指了指她的身后她紧握的东西,随后视线回到她的眼睛上, “你手里的东西是什么,为什么你家这么不一样。” “为什么你去年身体还那么弱,过了一个暑假,突然一切都好了,甚至还超过了大部分的同学。为什么你晕血、怕晒的体制也会突然治愈,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在学校吃饭。” 裴佑怔住,她看着少年愈发认真的眼睛。他的双眼黑白分明,微微下垂的眼角此时透露出他的敏锐和一直以来的好奇。 原来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事情,全部都有被他注意到。 “为什么你的体温一直都很冷,为什么你上次运动会跑步完都不会累。为什么你运动完也不喝水。还有,那天运动会,宋江说你坏话的时候,你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你是听见了吗?” 夏泽一口气说完全部,在最后接上一句, “还有一年前……你的眼睛变红了一点,我很确定我没有看错。你没有戴美瞳的习惯,所以那肯定不是……” 他看着她, “……而是你的眼睛会变颜色。” 裴佑沉默半晌, “你都注意到了,班长。” “你不想告诉我也可以,我不介意,只是有点好奇。” 夏泽十分真诚, “我相信你不告诉我,有你的原因。” 裴佑听到“相信”二字的时候微微愣神,最后摇了摇头,走到他身后,把仓库的门关上了。 幽闭的空间里,仅剩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老旧的台灯。她把刚刚一直背在身后拿着的东西呈上,抚摸了一下,最后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递给了他。 那是被封近玻璃的一张有些年岁的彩色照片,上面有将近二十个人,还有最角落里是一个看上去不到十岁的女孩坐在椅子上。成年人都极为正统地笔直站立着,全都是年轻的面容、苍白的皮肤,和清一色的黑发琥珀瞳。 “这是……” 夏泽接过,乌木质的框让照片更多了几分古典阴郁的氛围,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全家福。” 她轻声说,手指点在那个角落里的女孩上, “看得出来吗?这是我。” 他仔细看了看,也看出了女孩的五官特征与她十分相似,只是,现在的她面部很明显地更加瘦削,骨骼棱角更明显,可爱少了,英气和立体更多。他原以为能长成她这样的人很少,可是除她之外在照片里的人也都一样地拥有精致的五官。高深落错的眉骨和鼻梁,和她一样浓密的黑睫,毫无血色的面颊。角落里的台灯,和屋子里正点着的是同样的款式,所以照片整体并不明亮,可每个人的脸都依然清晰可见。 整个照片与一般的全家福不同,照片阴暗的色调,极其统一的相貌特征、年龄让他感到诡异。 “你……和你家人?所有人都是二十几岁吗?” 夏泽的身体因为即将得知真相而颤抖着。他想了很久——关于她的病和其他,他想过很多可能性,也去网上搜查过她身上的种种“症状”。 如果真的只是因为身体弱而晕血怕晒,那这两个月突然变大的力气是怎么回事?他偶然间窥见的,她瞳孔里的一抹赤红色又是怎么回事? 世界上没有人会从体育成绩倒数突然变成第一名,而且是各个项目都第一。也没有人的瞳孔会是红色的。没有病是这样的。 还有现在,面前这个诡异到恐怖的全家福。 里面的每一个人都那么美丽而年轻,这怎么可能。 种种迹象表明,这不是他认知范围内的一种“病”。 一直沉默的裴佑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膀,随后低头用手抚摸着乌木相框上的细纹。 “我不说,是因为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她黑色的长发垂落在耳畔。阴暗的房间里,她的脸显得更白了,血色极淡。 “我会相信的,我相信你啊。” 夏泽的话脱口而出。 她略有意外地抬头看着他, “是吗?” 屋子里光线很暗,仅仅一个台灯却也足以让他看清她漂亮的眼睛。他第一次如此近地看进她的瞳孔,看清楚了虹膜的纹路,像琥珀,但更像粘稠的、仍流动着的植物树脂。 不,那绝不像是中国人……连混血都没有这种黄褐青色交杂的颜色。 “我不是人类,”她的话在寂静的屋内回响,“我是另一个族裔的……或者说是,物种?” “哈…” 夏泽愣了一下,随后忍着笑回应道,“不是,你开玩笑也认真点啊……” “我是说真的。” 裴佑打断他。 她重新把全家照拿回手里,然后握住他的肩膀。她长得几乎和他差不多高,因此两人完全相等地平视着,她眼里满是认真, “我是血族,就是你们认知中的吸血鬼,但我不会……” 不会伤害你。 夏泽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更觉好笑,上上下下打量她, “裴佑,你是被阳光晒得发烧了吗?说什么胡话。” 他知道她会被阳光照得头晕,但今天是阴天,按理说不该这么严重才对。说着,他还把他的手背抬起贴上她的额头。 就像他这几个月以班长的名义总是关心着她的时候一样。 很正常的,微凉的温度。 但这次,他关心了错误的细节。 “好吧。” 裴佑没再做辩解,而是轻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拿下,眼里的光黯淡下去, “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就算了,别告诉别人。” 说着,她把全家照放回高处的柜子。 “走吧,我家里都是老东西,没什么好玩的。我们去小区里转转。” 她转身,直而顺的黑发散开。屋子陈旧而奢靡,上了年纪的物品在微弱的灯光下忽明忽暗。她似乎不打算对着一切多解释什么了。 可他明明还没得到答案。 夏泽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她不该是失落的情绪,明明刚刚她心情还挺好的。 “喂,裴佑,你别走,我不是——” 他起身想追上他,却一个踉跄,被地上的花瓶绊倒。他失去平衡,向前摔去,而裴佑听到声响在恰时转身随后慌忙想来扶住他稳住他的身体。可最后,虽然被她接住了身体的重心,他还是碰碎了花瓶。条件反射导致胳膊伸出手掌撑了一下地面,刺痛感很快传来。 是地上破碎的瓷渣。 血液从掌心缓缓渗出来。 在夏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裴佑的瞳孔一缩。她怔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用立刻手盖住鼻子, “夏泽,快走。” “啊?” 夏泽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心和食指指尖正流出血液。来不及思考自己在她怀里的样子有多狼狈,他立刻站起身,“我……我来收拾吧,对不起,裴佑我不是故意……” 房间里地上和柜子里满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藏品。他刚刚碰碎的花瓶怕是也不便宜,他正懊恼着,却听见裴佑的声音似乎正竭力忍耐着什么, “快走。” 她咬着牙关,胳膊互相紧紧抱着,“去外面等我,我一会再……” “你没事吧?” 夏泽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看起来如此脆弱。照理说,她晕血的毛病最近已经好了很多,他也并没有让她看见血。他只是想帮她收拾一下残局,然后看看怎么赔给她这么贵重的东西。 可她却好像无法再冷静下去。 他疑惑地凑上前, “裴佑,我帮你收拾一下……咦,你看上去身体状况不太好,我需不需要帮你拿药?” “走!” 裴佑几乎在用呵斥的语调说话,“不要管我!” 她不敢抬头看他,她体内的基因和本能正在一点点苏醒。是的,只要吃过药,她早掌控已对其他人的血的抵抗力,因此最近她再也没有表现出曾经 ‘晕血’ 的症状。可是,对于血族来说,喜欢的人类的血会散发出最美味的香气,那是她的本能她的天性,除非她现在猛灌几颗药,要不然恐怕无法抵御。 而他正毫不自知的……在她面前…… 裴佑摸自己的口袋,却发现药瓶不在里面。她心中一冷,这才想起来刚刚下车的时候好像把书包交给了司机。 听到夏泽的话,她摇头只能继续捂着口鼻,“我不要你帮我,你快走,我要忍…班长…呃………” 裴佑深吸一口气。封闭的屋子里血香气越来越浓,她快喘不上气了,她急促地呼吸着,可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的香气进入她的鼻腔,她被激得眼周发红, “夏泽……我……” 基因,该死的吸血基因在苏醒。力量充斥她的身体,她痛苦地想要抵御,可是那力量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最终都回到她的大脑,化成不停重复的一句话: “吃掉他。吸他的血。” “吃掉他。吸他的血。” “吃掉他。吸…… 可是夏泽实在不放心这样把她丢在这里。他担心地单膝跪下,“你告诉我,你的药在哪里?” 少年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润。 是啊,他是那么优秀的人,那么温柔的班长。该死,她要忍不住了。 她的手攥得紧得几乎僵住,“别管……我了……走…………走啊!” 可是夏泽最终还是没有离开。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蹲在旁边,但仍关心着她。 说的话久久听不到回应,夏泽更加手足无措,“裴佑,你抬头我看看你好不好?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喜欢这个花瓶……对不起,我……”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面前的人在某一刻似乎突然轻松了很多。她松开刚刚还紧紧攥着的手,皱起的眉头展开。听到他再一次关心她,她终于缓缓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