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剑阁首徒

    扶夕楼的正午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作为郦城数一数二豪奢的酒楼，一楼的门厅早已宾客满堂，热闹非凡。二三层的雅间也落座了大半，不时有貌美的侍女在回廊穿行，恭敬地服侍各路贵客。

    三楼某处隔间内，有两道修长的身影映在重重纱幔珠帘之上。

    这里的位置相对僻静，四面呈有琉璃窗以作隔断，喧闹与嘈杂皆被阻在门外。桌上摆有几道精致佳肴，却几乎没有用过的痕迹。

    席间有二人相对而坐，这二人容貌皆是不俗，神采奕奕，周身举止从容有度，一看便是内力精湛的武功高手。

    其中一人手执玉箸，两指捻着把玩，那双玉箸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打着转儿，俊秀的面庞上一派愁容：“大师兄，您可怜可怜我，要是师父他老人家知道我没有把你带到千机门，回去后他不得活剥了我的皮！”

    他对面的青年看起来比他稍长几岁，容貌极为俊美，眉目冷淡，就算是自己师弟的苦苦哀求，也没让他神情有丝毫变化。

    此人正是剑阁阁主座下首徒，周衍。

    江湖里关于周衍的传言有许多。他并非出身显贵，却有一身极佳的习武根骨。周衍于武道悟性极高，他的内功深厚，拜入剑阁十数年，剑术早已远超同门众人，跻身顶尖高手的行列。

    如今，他也不过只有二十二岁。

    然而周衍这人的性子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他对于武功至高境界的追寻病态又疯狂。他不会放过任何能够提升武功和剑术的机会。当然，除了修炼，也没有其他能激起他分毫兴趣的事物了。江湖上倾慕他的美人无数，不乏有胆大之人，使尽全身解数，最后依旧铩羽而归。

    周衍的右手虚虚扣在杯口，食指略一用力，压上边沿。只见杯身轻颤，连带着桌案都阵阵颤动，溅起共振的嗡鸣。

    陈书墨闭嘴。

    他的乖巧堪堪维持了数息，就忍不住再次开口：“师兄······”

    “你不说，他怎知我会来？”周衍望向窗外，郦城的繁华喧闹尽入他眼底。

    周衍的内功着实强悍，心神略动，内力便可聚化成型，如灵蛇般在他的五指间游走。他的手指摩挲着杯沿的花纹，那杯身震颤不止，器皿内的液体碰撞震荡，激起一层细密的水雾。

    “大师兄，陆门主多次派人传信，说是想邀你去千机门作客，以尽地主之谊。”陈书墨苦笑，“这次你下山之事，他们一早就得了消息，现下你人都踏进了郦城的大门，千机门的人岂会一无所觉？你这时闭门不出，不是扫尽了千机门的颜面？”

    陈书墨的一番话可谓是字字肺腑，周衍的反应依旧淡淡。

    在他看来，那日救人之举并非有意为之。陆光尘与宁婉千恩万谢，以厚礼相赠，这欠下的种种恩情债，早已一笔勾销。

    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久了，千机门的处事风格沾染了不少伪善做作的气息。

    陆光尘那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哄得皇族和武林各派都以为自家占了上风。他百般示好，其下隐藏的深意让人不得不谨慎提防。

    周衍无心掺和他们的明争暗斗。

    他的武功停滞不前已有多时，剑术境界始终没有新的突破。这是自他习武以来从未有过的怪事。周衍隐隐有种预感，现今的武功即为他此生能达到的顶峰，若想再有精进，除非天降奇缘，否则终其一生都将止步于此。

    世人皆道剑阁大弟子是百年一遇的剑术奇才。周衍自忖年轻一辈里能与他相较的不过一手之数，但这些人里几乎无人同他一般专攻剑术。

    纵使和他们切磋千百次，也破不了此刻他于剑法上的困顿。

    不过，倘若是两年前的那个人······

    月黑风高的寒夜，纤细的身影，凌厉狠辣的攻势，贯穿血rou的剑伤······

    周衍的腰侧有一道暗红色的陈年旧伤。

    这伤其实并不深，只要按时上药，调养得当，月余即可愈合如初。但他有意放任，任其自行修复，最后落成一道凹凸不平的疮疤。

    按理说，这种程度的伤痕，没有伤到经脉骨骼，即使落了疤，日后也不应再有疼痛反复。

    可无数个冰冷的夜晚，他自梦中惊醒，梦境的最后总是那少女挥出的惊天动地一剑。她的面庞被一张平滑冰冷的面具遮得严密，看不见半分真容。

    她剑术之精湛，是周衍平生仅见。

    挥、劈、刺、斩，都是剑法基础。这些死板招式在少女的手中重塑，仿若新生，变得分外诡谲，周衍需要提起全部的精力应对。

    少女剑术强悍，但她的内力远不及周衍深厚。

    这点完全与常理相悖。

    高强剑术的施展需得内功支撑。如果一个人的内力薄弱，他的剑术练得再出色，使出的效果也同寻常屠夫别无二致。反观内力高深之人，即便剑术稍有逊色，在内功驱使下，产生的威力也是极为恐怖。

    可他依然被刺伤了。

    甚至，若非少女内力单薄，周衍腰际留下的就不只是一道血痕这样简单，他半个身子都可能会被劈开。

    绘有诡异花纹的白瓷面具，是合欢宗剑侍的标志。

    合欢宗奉行双修采补之术，宗内弟子以内功深厚见长，而能成为剑侍的人，更是宗内佼佼者。

    周衍百思不得其解，他曾多方打探，但偌大江湖，关于女孩的传闻却寥寥无几。周衍模糊得知，她成为剑侍的时间不长，侍奉的是合欢宗宗主近年来新收的一位弟子，行踪飘忽不定，除开每年深秋前往药王谷，她极少公开露面。

    无人知晓剑侍的面容如何。合欢宗剑侍的选拔极为严苛残酷，当今剑侍仅有三人，各事其主。戴上面具，他们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魔门杀手；揭下面具，又如常人般隐没于人群，无从辨别。

    这道剑伤总是在梦醒时分开始刺痛……他忽然微微皱了下眉，就在方才，伤疤那处又是一阵皮开rou绽的疼痛，好似有人重新划开了他的腰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