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4】

    “他在后宫里，见到了郡主？”

    钟离顺手在奏折的撒金纸上画了个勾，狂草了【已阅】二字。

    放下朱红御笔，抬眼瞧瞧面前的禁军侍卫统领。“并非见到，而是郡主主动去寻。”

    “后来呢？”

    统领有些窘迫，看了眼身边的常爷，又回说：“后来，娘娘教郡主打水花，还带郡主与其贴身宫女一起玩捉迷藏”

    一旁的常爷年纪大了，颇有几分爷爷气质，和蔼的捏着胡子笑了笑：“这位娘娘可真是童心未泯啊。”

    钟离一挑眉，“无伤大雅，无须多管。”

    并不是惜字如金，太极宫里伺候旧的人都清楚岩庆帝钟离每日实则面对着数不清的事物，区区后宫方寸之地实非他所能顾忌的。人只有一个身躯，力所能及的事情非常局限……

    这一点，身居高位的钟离非常清楚。

    大统领退下时还想回禀什么，却被常爷一个眼神将肚里的话硬是咽了进去。下人们退开，书屋里仅留钟离一人，而太极宫外，统领却不解的询问：“求常爷赐教，今后晚辈还需要继续着人看着那冬国人嘛？”

    常爷意味深长的瞥了眼身旁的将士：“大统领，您可多警醒着点儿嘴边的话，陛下之意是护着娘娘，并非监视。”

    将士略有几分恍悟，却还是疑惑，常爷接着道：“这位娘娘得了陛下一夕宠幸，福兮祸兮不可轻易妄言。陛下君临天下多年，尽管大殿下逐渐崭露头角，可陛下身边到底没个知心人。”

    “公公的意思是？”

    “……若（至冬妃）是个有慧根的，那恐怕这位贵人日后的造化不小啊！”

    ……

    二人口中的主角，此时此刻在简朴的紫藤苑中，一边吃着御膳房精挑细选的食材所烹饪的膳食，一边感叹君主集权制度之下皇室优雅又奢靡的生活。

    他达达利亚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食物一窝蜂的如同选秀一般摆在自己面前，争相斗艳的等待自己动筷品尝。手上的筷子一根很短，却是实实在在用晶莹剔透的水玉所雕刻打磨而成，摸在手里凉凉的却不发寒……他伸手夹了一筷子看着像五花rou片的冷菜，放入口中时却品出了经过复杂工艺与调味的腌制口感。

    太奢侈了，太美味了，太……罪恶了！

    达达利亚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他每一样都尝了一下。显而易见被晋升为妃子后的待遇就是比之前寂寂无名要好太多太多。这也许是被皇帝强上以及后面被晋升位分的双重打击下第二件让他能开心一些的事了。

    第一件，是与未来的红蝶公主偶遇并结缘。

    一旁的莺儿为他布菜，达达利亚吃着也想着。今日白天和两个小姑娘玩的开心，着实一扫而过重生来这个世界后的不悦与压力。他思索着曾经书中的剧情一边盘算……

    倒不是他突然改变主意想靠着这个小姑娘以后的造化过上安稳日子，或者变得养尊处优。一来他没那么势力眼与卑鄙，二来孩子这么小，岩庆帝作为一个无情帝王在前期其实根本没有给自己的继子们多少关怀。就算是得到器重的大皇子魈，也仅仅只是器重他的能力罢了。

    所以要投胡桃股，等她涨幅岂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他所盘算的，是如何能先巧妙的避过接肘而至的死亡事件。

    事实上，自从前夜被皇帝莫名其妙的‘宠幸’过后，他在百感交杂之余也寻思起亲历这个世界后与书本剧情之间极大的差异。比如说书中所说皇帝实是在九月初带着大军高调进京回到天命宫。而实际上，岩庆帝早早的就在宫里呆着了。而他的归来并没有带起后宫女人们争相斗艳的往太极宫宫墙跟前儿凑。那说明就是秘密的。

    毕竟前儿个西宫的人不还办party呢？

    那这提前是为了什么呢？

    达达利亚夹了片辣藕，放进嘴中后辛辣的气息充斥口腔，刺激他的味蕾，他恍然大悟，可接着又抱持质疑……

    依稀记得二人那夜做的惊天动地，野play也能如此激动……难道这岩庆帝，他……

    他身为Alpha的发情到了？

    达达利亚立马打消这个念头，转念为这个荒唐的念头解释：应该不可能吧，就算发情到了，他身为皇帝，在宫外不也能找到很多对象帮助他度过发情？

    而且也没见他对宫里其他女人动过手啊。

    嗐，自己可真能脑洞！他内心暗暗自嘲。

    ——

    这样想着时，另一边太极殿内的钟离不知为何，凭空的打了个喷嚏。此刻正逢太医院院正会诊，突如其来的喷嚏吓得中年太医不自觉的抖了抖肩膀。

    这些下人，臣子们，说不怕岩庆帝是假的。尽管服侍多年，依然对这位性情难以捉摸，阴晴不定的帝王感到心里发憷。

    “无妨，院正继续。”钟离甚至连瞥一眼跪在一旁的可怜太医的空挡都没有，只是伸手拿起明黄的帕子擦了擦人中，放下后继而翻动手边方才看到一半的书。

    院正在把好脉后，又恭敬的询问了钟离几句。待他问完，钟离舒展眉头：“院正大人会诊下来，有何见解？”

    “回陛下，此次乾者易感潮相比之前情况实有大好之迹，这全然还是归功于……”院正话语暧昧的一停滞，抬眼看了看钟离，对方一脸若无其事，似是听得懂，但全然未放在心上他提及的那件事。

    “乾坤交合实属人伦正途之道，陛下切莫将此事避讳不及。”

    “避讳？院正以为朕多年清心寡欲，命你等制药压抑乾元尊气（Alpha信息素），是因朕避讳？！”钟离并未动怒，他语调平缓，明明面庞年轻，说起话却悠悠然然犹如一位浸yin朝堂与人际多年的老手。院正一听陛下的话多了起来，有些紧张，却见钟离突然勾起唇角露出讽刺一笑。

    “听闻古言龙性本yin，终日沉溺于酒色玩乐，与牛马俗物滥交，故得九子，各有不同。”

    他歪着头，看向身侧大窗外的一段从屋檐下垂的树梢。“朕之所为，是为国政，是为月国，是为子民。”

    院正了然，躬身连忙称是，又高呼【陛下英明】，可这般阿谀奉承钟离似是听腻听倦了。他感到疲惫和无力，伸手对着院正摆了摆示意他退下。接着扔掉另一手捏着的书本，起身走向珠帘后方的寝殿。

    寝殿的龙床上，还留有两天前那个冬国联姻王子身上的信息素气息。钟离很难说得清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气息，感觉甜甜的，但又带着些北边凛冽空气中特有的苦涩气息。可是尽管如此矛盾的味道，却又毋庸置疑——它体现了一种年轻的，纯净的青春香气。

    太香，太好闻了。

    钟离几乎是在克制着自己不将被褥抓起凑到手边细嗅。这时常爷走了进来：“陛下，是在太极宫传膳，还是……”

    “你觉得朕除了此处，还有其他地方可去？”

    常爷尴尬一笑，钟离几乎一眼发现他的心思。可他却解释：“院正大人也是为了陛下龙体着想，陛下心系天下的宏愿世人皆知，但若能有一贴心之人相伴，解了龙体困扰，岂不锦上添花？”

    钟离听罢，此刻他正坐在龙榻边，手上抚摸着那床被褥。太极宫是皇帝居所，被褥床品都是日益更换，可他却在今日一早主动提出不换。

    世人皆难以抵挡天定的本性，这话不假。

    他没有接茬只是闭了闭眼，以沉默答复。

    ……

    接下来过了几日，达达利亚像守株待兔一般，有些战兢的等待着死亡事件降临。

    这些日子，几乎每一天他都有些神叨，生怕小小紫藤苑会有外人突然光临，而每日的吃食，也突然之间索然无味。他开始变得警惕，虽说总有银针试毒，可达达利亚却每次都吃的压力山大。

    晋封后过了四五天，一日用过早饭，小院子来了几位‘客人’，那便是胡桃和她的小宫女香菱。这两个孩子虽是主仆，可来时手牵着手一蹦一跳的一起来，到看不出地位的差距。也许孩子的心性简单，五岁的年龄尚不能理解什么是阶级的不同。两个小姑娘中胡桃显得性子更加的调皮，进了小院后便蹦蹦跶跶的跳到达达利亚面前：“哥哥哥哥！我们去钓鱼吧！”

    兴许是宫中孤独，胡桃这些日子总喜欢往紫藤苑跑，小小院落着实没有什么可玩儿的，遂前日碰头，达达利亚答应她在东后宫的花园湖畔搭个台子教小孩钓鱼。

    在宫里休闲娱乐少，这几日从香菱的口中也多多少少打听出胡桃在这宫里过的日子并不能算很好。现下统领后宫的大太监便是那日走水后，把自己的责任撇的一干二净的陈公公；在他的管辖下，宫内的下人们纷纷追名逐利。而这整座天命宫一旦没了岩庆帝，整座宫城就属西宫里那些颇有家世的后妃们最尊贵。

    一群下人们为了点蝇头小利，成日对西宫的那些妃子阿谀奉承，又如何能照顾的好东宫里的小主子们？

    达达利亚也是偶然在一大一小谈天说地中提了一嘴那片大湖适合钓鱼，胡桃便吵着嚷着的要扛起背篓往湖边去，说是真的要钓鱼。

    没办法，好言好语的哄哄小姑娘后，达达利亚也并未食言，当天就叫莺儿打着自己‘至冬妃’的名号，前去内务府提了一堆大大小小的要求——先是在东宫花园的湖畔修个简易的木架子，顺便赶工制作一大一小两杆鱼竿。

    达达利亚当然不会知道自己突然地提出要求已经让本就对他不喜的陈公公更加气上心头。今日胡桃跑来找达达利亚，莺儿便颇有眼力价的笑着从屋里拿出昨儿刚领来的两根鱼竿。达达利亚也只是前世小时候在孤儿院的河边用别人的旧鱼竿抛过几次罢了。不过答应胡桃，他绝做不出把孩子的请求不当回事的失信行为。

    来到湖畔边上，木台子只余一个半成品的脚手架，并没有搭好。达达利亚瞧着这消极怠工有些不悦。随后拉着胡桃的小手往湖边转了一圈，最终，当绕到一处杂草丛生的偏僻廊道时，达达利亚发现那处刚刚好有个石头修葺而成的简易堤坝。

    “就这儿吧。”说着，莺儿又吩咐两个小太监前去搬几把椅子。

    ——

    “钓鱼？！”

    同一时间的太极宫书库里，钟离站在高耸的书架旁，却一脸诧异的瞧着跪在自己跟前禀报的士兵。

    士兵磕了个头接着道：“回陛下，娘娘他……确实带着小郡主一行人在东宫花苑里钓鱼。”

    钟离皱了皱眉，又看向手中的书本，但他的视线并未落在书面的字字句句里，而是注视着书脊的缝。看了良久，随后利索的合上线装书本，双手背在身后长叹一声，说道：

    “就没人告诉他……宫里的湖畔从不养鱼，就算养，也都是价值连城的锦鲤？”

    士兵闻言，却不敢苟同。支吾片刻却只好直言：“陛下，微臣有句话……”

    “且讲。”

    “是！……陛下有所不知，后宫您常年不造访，又无人妥善打理管辖，宫中西宫倒是还好，东后宫中但凡有水路，豢养的锦鲤也被那些见钱眼开的下人们偷偷带出宫去高价售卖。”

    钟离微微蹙眉，迟疑片刻后才伸手把合上的书本放入眼前的书架上。这时常爷从外间来到内间，眼瞧着一个年轻的士兵跪在地上，又见钟离面色有异，心下警钟大作，惶恐的问：“陛下，可是有什么情况？”

    钟离并没有回答，甚至都没有瞧常爷一眼。但他并非气愤，而是略有思索的沉默了好一会儿。地上跪着的士兵还是战战兢兢的跪着，一旁的常爷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半晌，钟离开口：“去东后宫。”

    ——

    石堤附近，聚集的人虽然不多，气氛却格外欢脱。

    “看好啦，玉米呢，先要用小刀把上面的苞米削下来。”达达利亚说着，一手拿着煮熟的玉米棒子，一手拿着小刀将苞米整齐的削了下来。他动作非常利索，就像常干这些活计一般，倒是让莺儿都吃了一惊。胡桃倒全不在乎小细节，她与香菱还是孩子，都是对新鲜事物好奇，此刻纷纷凑的很近，听得非常专心。

    “然后呢，和切碎的菜叶子拌一拌，再把这些碎末放在勺子里。”

    这时，达达利亚把一旁放着的，有着极长勺柄的勺子拿起来，盛出不少苞米菜碎，接下来，对着湖面便用力的把勺子里的混合物撒出去。而因着勺子柄长，那些碎末子也继而被扔抛到距离很远的湖水里。

    “哎呀呀！怎么都扔到湖里了。”

    胡桃颇为遗憾的叫到，达达利亚莞尔，他此番做，倒是莺儿也好奇为何。“当然是要把鱼食撒到水里，让鱼聚在一起吃啊！这样才好钓！”

    他说的有模有样，接着又盛了一勺时，却偷偷看了眼胡桃垂涎又好奇的睁大了眼睛的模样。那一双杏眼可是好看的紧，达达利亚心下偷笑，接着把勺柄递到胡桃面前：“试试吧？”

    “呜哇啊！！好！”小姑娘开心的拍了拍手，接着小手握着勺柄，达达利亚扶着她矮小的身子，看着小孩儿费尽力气的将那些鱼食抛到远处。

    尽管，她人小力气小，鱼食扔的稀稀拉拉到处都是，还有些都落到了他们脑门儿，和石地上。可达达利亚却并没有不耐烦，而是真诚的伸手小小的鼓了鼓掌，对胡桃称赞道：“胡桃好厉害！一下子就掌握了！”

    小孩子惯是喜欢被表扬，这般激励，她更是开心不已，但胡桃却接着将投鱼食的勺子递给身旁的香菱：“香菱香菱，你也来！”

    他们就这样你一下我一下的抛鱼食，生不知堤坝后方的岔路上，已经有些许人在慢慢靠近。

    不远处，钟离一席象牙白的轻便长袍伫立在距离堤坝不远的小路上。他看看身后随着自己的士兵与常爷，又转而望向堤岸上已经开始把着小丫头的手抛竿垂钓的那个身形瘦削，却抬头挺胸，并不娇柔的至冬少年……

    紧接着，他看到少年一身料子并不华贵的赭石红胡装，手上还带着皮质袖套。瞧他伸手拿起自己的鱼竿，随后侧身一个用力——将那鱼竿的线和钩子远远的甩出去……

    这样的姿态，比起那夜披头散发穿着寝袍的慵懒样子……显得出几分张扬与开朗，青春中带着些夺人眼球的绝色。

    钟离不讨厌他曾经在自己身下哭的喘，却欲罢不能的搂着自己的热情模样；可现在，反而是刷新了他对这个男孩的一种认知，以及对【后宫妃嫔】这个概念的一种固有偏见。

    “倒是不俗。”他饶有兴趣的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