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云遮月
04云遮月
不过出去一日,家中父母却吵了起来。 楚弋舟进门的时候一把就被白英拉住,不停地汇报:“少爷你可算回来了,你快劝劝夫人吧,她发这么大脾气身子可受不住,老爷就更受不住了,我们谁也不敢张嘴呀……” 还没进厅里,就听到周茗染气急败坏的骂声: “你这老糊涂,我看你是脑子也昏了,把他们俩往一块凑什么。现在倒好,这个时间了还不回来,你叫我怎么不着急!” “弋舟办事有分寸,今天一起出去不过是巧合,我看你纯属小题大做。”楚宗礼慢慢悠悠地回她。 等看他们俩进了门,周茗染的愤怒有了新的宣泄口。 她逮住要往门后躲的沅芷命令道:“去我房里等着。” 沅芷抱着药一溜烟跑了。 周茗染又瞪着楚弋舟,冷声冷气质问:“还知道回来。” 楚弋舟上前自然地揽住周茗染,轻拍女人的后背替她顺气,同时装傻道:“我就去柜上查了半天账,谁惹母亲生这么大气。” 周茗染看他的样子并无旖旎,方才儿子和沅芷回来时离得也远,才明白自己只是多心。 于是她缓了缓口气,埋怨道:“你爹糊涂了,把阿芷支出去半日,我身边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我回来路上正巧碰见二妈买药也回来,原来是给母亲的。”楚弋舟不提二人一起待了一日查账的事,只装作刚刚同行。 果然周茗染放下心,只是嘴上还不饶人:“这种跑腿的事家里哪个小厮做不得,偏要她去。” “经旁人手不如自己办,我看二妈对母亲的事十分上心,这是好事啊。”楚弋舟又劝,终于把周茗染哄开心了,送回自己房中。 回到正厅,楚宗礼不会纠结这些小事,只是问他柜上的帐如何,楚弋舟便将赌坊的事说了。 “弋舟,赌坊不仅只有一个程少忠,还有你那些叔叔伯伯也看着你呢,左右不过是些该花的钱,别让他们难堪。” 楚宗礼只这么答复了楚弋舟,意思竟是不要多管。 父亲的回答令他惊讶,赌坊走的钱数目不小,经年累月下来是一笔大亏空。千里之堤毁于蚁xue的道理楚宗礼不会不知,眼下又为何对赌坊不闻不问呢。 楚弋舟思量着,又捡了另一件事想征求父亲的意见: “我听说二妈的母家有个小姨得了胸痹症,我认识一位善于此症的映国医生也许可以看看。” 一直闭目养神的楚宗礼此刻睁开了眼,如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深深凝视着站在他面前的儿子。 厅堂中长久地沉默,沉默到楚弋舟背后几乎爬满了冷汗。 他努力坦荡地回望父亲的眼神,以证明自己毫无私心。 “弋舟,我还活着呢,阿芷的事不用麻烦你。” 楚宗礼一字一句说。 等父亲摇着轮椅离开,楚弋舟才低头看自己缓缓摊开的手掌,掌心处赫然是四枚带血的指甲印。 再说周茗染回到自己院中,沅芷正在厨下煎药,夕阳里最后一点余晖落在女人的鼻梁下,精细得像西洋画。 周茗染怔怔望着沅芷出神。 年轻的女子下颌脖颈线条精巧,腰肩窄瘦不盈一握,就连坐在那里随便做点杂活都赏心悦目,若是不看仔细五官的话,沅芷和她年轻时有六七分相像,美人的骨相总是相似的。 可这也抵不过色衰爱弛,美人迟暮。 这丫头也不是楚宗礼在外面找的第一个女人。夫妻二十多年,周茗染见过的各色女人如流水,她的情爱也在日夜累积的失望中消磨殆尽。 最早的几年楚宗礼行商要各地走动,那时候他玩得最花,甚至要领一个沙国的色目女人进门。周茗染的母家据理力争,这事才作罢。只不过楚宗礼也不是收心,而是他识趣只在外眠柳宿花,不再往家领给妻子添堵了。 现在沅芷能进门,一是因为周家倾颓,势头不再,无法再插手楚家的家务事。二是因为这丫头的长相。 初见那个冬天沅芷穿着很单薄的墨绿小袄,手腕关节冻得通红,小脸惨白。在她身上仿佛看见了三十年前的自己一样,令年老的女人心中震颤不已。 又怜惜,又厌恶。 可怜小姑娘命苦,厌恶丈夫虚伪的爱意。 再听说她不能留在楚家就会被卖去枕烟河的境遇就更心疼了。明明十几岁的女孩自己心里也不愿嫁一个够做她父亲的人,但为了活命还要跪着求另一个女人的宽宏大度。 左右也早就没有了庸俗的爱意,占着「唯一的夫人」这个名头也不过是让楚宗礼的名声更好听罢了。她就随他的意,要抬便抬吧。 沅芷来了之后乖得出奇,看得出她是穷苦人家出身的丫头,很擅长伺候人。自从娘家陪嫁的关嬷告老之后,周茗染身边一直没有得用的人,沅芷顶了这个缺。 按理说她也是太太,不用做这些事,但她总是抢着干活,神情并不作假。 周茗染慢慢觉出来,也许沅芷并不想总跟楚宗礼待在一块。家里两棵树,她都傍着才安稳。 对于这个小女人,周茗染是怜惜,只是这份怜惜在儿子的前程面前,实在微不足道。 思索间,沅芷已经端了药盅向她走过来了。 “夫人,药煎好了,吹吹就能喝了。” 周茗染接了药盅,却没急着用,而是慢悠悠似叹气一般开了口: “我只有弋舟一个孩子,难免骄纵他。已经二十来岁办事还毛毛躁躁的。” 沅芷不明所以,顺着话说: “少爷在同龄人中已经很稳重了。” “你跟他岁数差不多,但女子本来就比男子早慧。阿芷你又是他继母,少不得要以身作则啊。”周茗染又说。 沅芷一时没有接话,她等周茗染继续说下去。 “弋舟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他也会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小姐,不可能会跟继母厮混不清。” 这话说得直白露骨,沅芷脸色惨白,当即跪下身子辩解:“夫人,我对少爷没有多余的心思。” 周茗染看她跪着,从旁端起药碗,一勺一勺慢慢吹凉喝下去。 用完了,才俯身捉起沅芷的一只手,出声道:“所以他以后要是再不懂事找你玩闹,你该回绝,对你俩名声都好。” 沅芷膝盖在青石路上已经跪凉了,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滚下来应声道:“我知道了。” 周茗染借势拉起她,语气宽慰起来:“你要记牢呀。” 沅芷觉得委屈,可她又没什么多余的话能说,院子里的空气就像一潭死水。人泡在里面不会马上死,只会慢慢被攥干。 她收拾了喝剩下的药盅往厨下去,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今夜是个阴天,月亮不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