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泽】成婚
范闲没有死,却生不如死。 这一次皇帝没有再放过他。李承泽,陈萍萍,再加一个叶轻眉,皇帝清楚地知道,他与范闲已不可能再做一对平常的父子了。 禁军驱散了人群,缓缓向刑台围来,为首的仍是叶重。影子与王启年自左右冲出,与他们战在一起。 人死不能复生,影子叫范闲带着陈萍萍的尸体赶紧离开。他清楚地感受到四周盘踞着一股威严而霸道的力量,这力量远在九品高手之上,是大宗师才有的水平。 影子心沉了下来,刑场周围,竟然有大宗师。 范闲并未失去理智,他真气没有恢复,连九品高手都尚不能一战,更何况身为大宗师的皇帝。 他身上背着巴雷特,将陈萍萍的尸身抱在怀中。但 正当三人撤退之时,一人如幽灵般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来人没有眉毛与胡子,眼窝深凹下去,一张脸皱巴巴的,肤色却白得像剥了壳的鸡蛋。 洪四庠,影子认得他,刚刚那股力量就来自于他身上。 台下已尸横遍野,血流成川,残余的禁军们识趣地对下了。三人与洪四庠苦战在一起。范闲知他不是真正的大宗师,他身上有霸道真气,想来全都来自于高台上那位观战的皇帝。 三对一,但几个回合下来,范闲等人并没有占上风。 他们战至夜晚,战至雪停,交手过程中范闲没有条件使用狙击枪,且狙击枪子弹仅剩两颗,有一颗必须由李承泽亲手射进皇帝的脑袋,范闲不敢浪费。 可三人没有想到皇帝会出手,范闲为救影子中了皇帝一掌筋脉尽碎,在皇帝正要抢走他身上的蛇皮箱之际,叶灵儿凭空出现,硬生生为他挡下一招。 四人趁机逃脱,陈萍萍的尸体却未能带走。 皇帝这一掌动了杀机,筋脉尽碎,纵使不死也是个活死人,他没有派人再去追,范闲不会再对自己产生威胁了。 影子等人将范闲秘密带到鉴察院,费介一夜白了头,不眠不休地医了十日,到最后仍是毫无效果,悲痛之下,将自己的药箱砸烂,医书撕碎。 筋脉尽碎,四肢再也不能动了,人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范闲曾告诉费介,这种情况叫全身瘫痪,还成了植物人,甚至比植物人更为悲惨,因为体内还要承受筋脉破裂带的剧痛,如千刀万剐。 那时范闲对他开玩笑说:“师傅,如果有朝一日我成了这样,你可一定要亲手杀了我,不能让我活受罪。”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够了,他太害怕孤独了,也太害怕疼。 费介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他:“小兔崽子,闭上你的乌鸦嘴。” 费介在范闲身上施针,想减轻范闲体内的痛苦。但他不知道有无效果,范闲也不可能再亲口告诉他。 王启年知道范闲心中记挂着李承泽,十日之后,见医治无效,不顾费介反对,强行将人带回了儋州。至少在人不行之前,要让李承泽见上一面。 床边的李承泽平静地听着几人的叙述,他拿来一块帕子,一点点将范闲脸上的血污擦去。刚刚他太过紧张,以至于没有探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他不敢想象范闲正承受着多大的痛苦。体内筋脉尽碎,真气暴动,却无法开口,无法睁眼,更无法动弹。 叶灵儿口中的最后一程没有说错,范闲活不了太久了,没有人能在这无尽的痛苦与黑暗中坚持下去。 “叶姑娘,你两次救了我们,自己怎么办?”海棠朵朵擦了擦眼泪,问叶灵儿。 叶灵儿神情黯然道:“上次放你们后,父亲已经将我逐出了叶家,我与叶家再无关系了。” “所以你才会光明正大冲刑场救人?因为皇帝没有理由因为你迁怒叶家?”海棠有些诧异。 叶灵儿点了点头,海棠朵朵叹息一声,将手搭在了她肩上。 “诸位,天快黑了,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们又受了伤,早些回屋休息吧。”李承泽站起身,神色平静地冲几人说话,又补充了一句:“海棠姑娘,有劳你将叶姑娘安顿一下。” 悲伤到极致的人,眼泪已经掉不出来了。众人没有再打扰他二人,会心地离开。 李承泽打来一盆热水,解开范闲身上的衣服,继续拿帕子为他擦洗着身体。他不敢用力,怕再弄疼了范闲。 范闲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李承泽脸色一变,立刻抓住他的手,哭着问:“范闲,是不是很疼?” 他又拿手帕去擦范闲额间的汗水,可刚一擦过便又冒了出来,仿佛源源不断。李承泽慌了,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范闲常带的那个药箱上。 跟了范闲这么久,他也识得了一些常见的药品。他走到药箱前翻找着,拿起一个青花瓷瓶子,揭开轻轻一嗅,顿感头晕脑胀,立刻将头移开了。 就是这瓶迷药。李承泽将药拿到范闲身边,瓶口对准了他的鼻孔,轻声说:“范闲,吸一些,吸一些睡过去就不疼了。” 他无法判断范闲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只能尽可能让他吸的时间长一些。 做完这一切,他又拿来一身干净的里衣为范闲换上。范闲静静地躺在床上,断了筋脉的四肢软塌塌地垂着,人像睡着了,再也不会睁开眼,像以往那样冲他说着浑话,将他按在床上折腾。 李承泽在床侧躺下,将头枕在他胸口,主动抱紧他,汲取着他身上的体温。范闲的身子比以为任何时候都要烫,没了筋脉,真气没了束缚,肆虐着身体的每一寸。 “范闲,再有十天,就是你的生辰了。”李承泽跟范闲说着话。 “可是, 我不会让你疼到那个时候了。” “我们不报仇了,什么都不做了,我陪你一起走。” “不过在走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李承泽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荡起一丝笑意。 他说着二人这一年来的点滴,骂范闲霸道,混蛋,是个不折不扣的yin贼。说到西北塞外,他又有些遗憾,不知道下辈子能不能做那雪域高原上的飞鹰,自由自在。他又想起范闲曾告诉自己他在曾经的世界只活了二十二岁,这一次,他依旧只活了二十二岁,李承泽只觉命运讽刺可笑。 当清晨的阳光透进屋内,李承泽从床上爬了起来,神色平静地穿戴好衣裳,向屋外走去。 他在门口碰到了叶灵儿,叶灵儿满脸担忧地问他:“二殿下,您去哪里?” 李承泽说:“我到街上买些东西。” “您一个人吗?要不我陪您一起。” “儋州不似京都,这里很安全,请叶姑娘放心。” 他向街上走去,背影清瘦而单薄。海棠此时也出来了,看到李承泽忙问叶灵儿:“他去哪儿?” “他说去买一些东西,叫我不必陪着。” “买东西?二殿下能买什么东西?” 叶灵儿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也不知。” 李承泽走到一家裁缝铺门口坐下,又过了半个时辰店铺才开了门。店主没想到这个时辰便会有客人来,看模样还像个富家公子,连忙笑着迎上来,问:“公子,您看您做身儿什么样的衣裳。” 李承泽径自指向了一眼望去最红最艳的那块丝绸。 店主说:“公子,这个颜色的料子多是用来做喜服的,放在平日穿显得艳了一些。” “我要的便是喜服。” 店主又立刻说:“那提前恭贺公子的喜事了。”店主招了一个伙计过来,为李承泽量好了尺寸,又问他:“公子可有您未婚妻的尺寸?” 李承泽打量店主一眼,说:“按你的身型来吧。” 店主愣住,以为他在开玩笑,李承泽再次重复了一遍,补充道:“有劳两套都做成男子的样式,越快越好。” 他拿出了一锭银子塞到店主手中,店主疑惑不解的脸顿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称是。 李承泽将地址留下,又拜托店主帮忙买一些喜烛与剪纸,届时随婚服一并送去。 李承泽往家走去,叶灵儿与海棠仍在门口一脸担忧地候着他,见他空手回来,海棠问:“二殿下,你买的东西呢?” 李承泽道:“还未做好。” 海棠问:“您买了什么东西?” 李承泽淡淡道:“裁了两身衣裳,三天后才能送来。” 虽不明白李承泽为何这个时候还有心情买衣裳,但海棠也没敢多问。 李承泽进了府中,小羊羔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扑倒他脚下。李承泽眼睛一酸,将它抱了起来。 “小石头?”叶灵儿这时才发现了小羊羔。 李承泽摸着小羊羔的头,冲叶灵儿说:“是范闲新买的。” 叶灵儿泪水也有些绷不住了,急忙将头转过一边。李承泽走到她身边,将小羊羔递到她怀中,说:“叶姑娘,这几日我还要忙着照顾范闲,有劳你帮我照顾一下它吧。” “嗯。”叶灵儿红着眼眶将小羊羔接过。 小羊羔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舍地咬住李承泽的袖子,咩地叫了一声。 李承泽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道了一声:“乖。” 三日后,店主如约将喜服送来了。两套喜服连同喜烛、剪纸锁在一个木箱中,由两个伙计抬着。李承泽叫他们将箱子在门口放下,又喊着王启年同自己一并抬进了卧房。 “二殿下怎么想起来买衣服了?”王启年问他。 李承泽道:“范闲如今卧床不起,只能穿一些贴身软和的衣服,便多做了几套。” 解释合情合理,王启年没有起疑心。正当他要离开之际,李承泽又冲他说:“王启年,有劳你明早来一趟吧。” “二殿下有何事吩咐?” “范闲不能一直在床上躺着,这几日天气暖和,我们将他抬到院子晒晒太阳。” “属下遵命。” “若是到时候你敲门我未应,你便直接进来。” “二殿下,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没关系,我这几日太乏了,怕听不到你的声音。” “好。” 送走了王启年,李承泽将院门关上,又将房门反锁。他打开箱子,拿出喜烛与剪纸,照着自己的心意在屋内布置。 婚服厚重,李承泽前后折腾了半个时辰,才为范闲将衣服穿好。他自己也换好了喜服,鲜红的色彩衬着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夜幕降临,小院内静悄悄的,漆黑一片。李承泽点燃喜烛,幽黄的暖光从窗子透了出来。 屋内烛火熠熠,灯影幢幢,烫金色的喜字在墙壁正央贴着,两套艳红的喜服在烛火下显得刺眼。按道理,床上的一应用品也应当更换,鸳鸯绣被,熏炉暖帐,那才是婚礼该有的样子。可李承泽已经无能为力了,动静太大,会被他们知道的。 他抓着范闲一只手,向他道歉:“只能装饰到这种程度,委屈你了。” 两杯毒酒已经备好,李承泽正要与范闲一起躺下,忽然想到房门还反锁着,又走过去将门栓拿开,这样王启年明日一早便可以直接进来。 李承泽上了床,将范闲抱在怀中,跟他说:“再忍一忍,一会儿便不疼了。” 他不舍地吻着范闲的嘴唇,吻着范闲的脸颊,拿起范闲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假装范闲像以前那样在摸他。他又说:“好在我们可以一起走,黄泉路上做个伴。” 李承泽端起放在床头的那杯毒酒,没想到这一世竟然还是要以同样的死法离开,他喃喃地说:“希望不要再有第三世了。” 可正当他举起酒杯闭上眼准备一饮而尽之时,一只宽厚而有力手抓紧了他的手腕。李承泽一惊,急忙睁开眼睛,便看到范闲一双泪眼死死地盯着自己。 泪水从范闲眼底落下,他吸了吸鼻子,说:“还好我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