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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水往事/拓猜星】六时长捧佛前灯

    念念相续,无有间断。

    但拓×猜叔/但拓×沈星

    ————

    坤猜捡起那少年时自己正值青壮,三十而立,胸有城府,未雨绸缪中。但拓老惊起他的鱼,赶了又重游,也不要命。要什么命?贱命烂命一条,死了也痛快。坤叔摩挲着手腕的和田玉串,心想,你比穿山甲鳞好闪。“从此就跟着我吧。”

    “我怎么叫您?”

    “叫猜叔。”猜叔三十而立,从勃北将军山头下来,收获了把上好的刀,走边水最好使的角儿。

    他把但拓当狗养。但拓什么也没有,弟弟貌巴也跟了他。他养着这兄弟俩,看着貌巴娶了老婆。但拓说,他得让着弟弟。弟弟先娶。猜叔抚着他脸颊缓缓笑,“你又不急发燥火。”

    但拓也笑,微微羞涩的,又诚恳。是了,他手把手教但拓怎么纾解。但拓十四岁时第一次,着急忙慌不知所措地,他抬抬手,人就跟狗一样过来了,跪着。他把人揽在怀里,一字一句亲昵地说,这样做,哪样揉捏。少年长手长脚,腰腹有肌rou,却只能发出压抑细碎的吸气和喘息,窄腰克制不住挺动的弧度像当年受惊摆尾逃的鱼。

    但拓赶跑那么多次鱼,自己也是砧板鱼rou。

    教嘛,一次就够了,之后怎么上的床呢?猜叔记不清了,只记得有酒,有飘摇的烛火,有夜雨。实则画面都很清晰,他从不喝醉。是但拓呼吸guntang,脸颊红潮直染到眼角,眼神晕晕。但拓从没有那种念头,没起过,也不敢以下犯上。但是他偏要但拓犯错。所以大名鼎鼎的达班猜叔软下腰,吃斋念佛的身体细韧柔腻。男人最知道妙处了,气血一旦集中神智全无。所以引诱得轻而易举。痛得咽下血沫,还狠狠吞下。何以至此?不太清楚。他的棋子必须完全是他的、棋子。他还要人跪。

    一夜天明后。但拓跪在石阶,一跪就是三个时辰。直到日上三竿。猜叔醒了,按了按酸痛的腰,施施然走出。但拓一看他出来了,心情激动地拿起面前的枪就要谢罪。他一脚踢飞了。蹲下来时腿根发颤,强忍着,面上还波澜不惊。“怎么,想死?”

    “我……我不配——”

    他打断但拓的话,“莫说了。今日还得走边水吧,好好送。”他轻柔地摸了摸但拓卷曲的长发,望着人迷茫的眼神,笑。“我怎么舍得你去死呢。”但拓还想说什么,却被制止,低下头说是。

    猜叔佛口蛇心,说话的时候他自己心里也有些发笑,而但拓无知无觉。他摸着但拓头发,满意地想——身陷囹圄的好孩子,四周都是迷雾看不清。只能懵懵懂懂一腔孤勇地往前走,为他献忠。

    好孩子。他养着的狗。他最得力的属下。他最最舍不得的好棋。

    哎,但拓呀——但拓。

    为此敦伦也在所不惜么?猜叔沉吟。唯独这点不太能算计得清。只是还蛮喜欢但拓隐忍的样子,咬着牙细细地喘气,不敢放纵所以高大的人什么事都好压抑,好脆弱。他喜欢得紧。有时会恶意地按压小腹浮现的青筋,胯骨往下的敏感rou,但拓无措地下意识地攥紧他的手腕,掌心被和田玉珠硬硌。很大只的狗,还是会小时候那样呜咽。不自知的可怜。那一瞬连他也会被触动,拍着人后背,心想只要他在一日,三边坡没人能动得了但拓。

    只要他不死,但拓永远好好地活。

    达班猜叔佛口蛇心,几瞬的心念当不得真。

    后来沈星出现了。细皮嫩rou的中国人,天真得可笑。

    但拓移情了。他弟弟死了——几乎是被猜叔害死的。猜叔舌生莲花,几句话就教唆得人团团转。你的错。你害死了你弟弟。

    但拓能怎么办呢。他只能选择恨推出来的替罪羊——至少的确是亲手杀了他弟弟的,昂吞。正巧,沈星也和昂吞有仇。一来二去,两人就勾搭上了。

    猜叔饮了口茶。但拓太善良了。他很多、很多时候都不可置信,觉得匪夷所思。三边坡怎么生出但拓这么个人呢,吃人的地方竟然孕育了好纯粹的真月。但拓单手竖起低眸,不信佛的人比佛更慈悲,也远比他这个佛信徒更值得往生极乐。猜叔放下茶碗。他注定苦海无涯,因此不信来世,唯独想要这辈子占山为王。

    沈星这小兔崽子。机灵聪明,猜叔很多事都让他做。但拓对他也很好。太好了,叫人误会。沈星见竿上爬,叽叽歪歪,哼哼唧唧。人大学生,虽说不得多清秀的脸面,但年轻,人群里白得发光,一身细白软rou。嘴里哥呀哥地叫,真把但拓当好哥哥了?一旦抛下羞耻心就没脸没耻,什么放荡话都说得出。“哥哥,好哥哥。”

    “挣了钱请哥哥喝酒。”

    但拓温和地笑,眉目温柔得像天上月。似神仙。

    太温柔,太让人心醉。

    沈星痴痴地看着,吧唧地亲了上去。

    “哎,还在外面呢。进屋去。”

    猜叔隔着追夫河路过,手腕的玉串被攥在手心,捏得发痛。沈星年轻,比但拓还小。

    但拓对沈星是真好。因为他本身就好,就是好到让人意识到后会流泪的好人。他们两人没任务的时候几乎形影不离。猜叔定定观察着,几乎要讽笑。沈星没回国,是舍不得但拓,也是舍不得野心编织的虚妄假象——荣华富贵。他能想象出沈星回国后的样子——假如有命能回,必定在某一回忆时泪流满面。

    然而他不能先想着沈星的笑话。但拓先对他冷了心。

    毛攀的手下把但拓往死里按水,他心急如焚,面上不显半点。毛攀也半点不留情,僵持不下,无法转圜。好吧。猜叔是替治安官艾梭传话,有什么能耐妄下首肯?但拓就死在这吧。无可奈何的事。

    正在此时,陈会长来了。

    但拓没死成,捞上来时人昏迷着。

    医院里灯光冷白。陈会长来赔罪。毛攀和众手下齐齐跪下,猜叔坐在病床边,望着但拓垂下的手。他只是来传个话,凭什么他的人要躺在病榻。

    “这个人是我手下之一,不重要的。”他亲口说的。但拓听见了。

    当时是希望毛攀能放开但拓,可是也没说错。再重要也重要不过生意,陈会长不来他就能转身离开,任由但拓溺死在水里。

    猜叔双手合十,感知到眼眶里眼泪。感谢上苍。陈会长来了。

    多虚伪。也是真的心痛。但拓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他的心好似也被绞了一下。平生第一次。……然而他的心痛多不值钱。

    但拓终于也悟了。本就淡淡的人越发淡然了。看透了。毛攀再次挑衅,沈星受不住气,几次三番地想站起干架,全被但拓按下来了。他心想,没人会保他们。

    其实不是的啊,猜叔想,他会保的。这次不涉及治安官艾梭,他可以保。但拓是他的人。

    可是但拓不会信了。他是他的人,平白受许多气。都无所谓。他徒劳谦卑地效忠,把自己抛在最不重要的位置上。达班所有人都放在他性命前。

    但拓不看重自己的命。就像当初割了梭温的舌头,他可以拿命换;就像弟弟貌巴死了,他可以说我不配跟着猜叔,拿枪抵下颚,枪被扇飞,脸也挨巴掌。

    那时但拓在想什么呢,低着头,挨了疼仍无所谓。这么多年依旧觉得自己贱命烂命一条。

    猜叔想,这人是他们达班的魂啊,这么些人连结的纽带。

    但最终还是死了。

    警官要沈星去毒贩老巢按追踪器,沈星准备去又被告知合作终止。傻仔还不知道为什么呢,但拓去了。替沈星揽下必死的活。

    去了还敢回来!不逃命,就这么死心塌地地回来了。总得有人要死啊,就他吧。所以轻轻巧巧地跪在猜叔前,细狗急里忙慌地说有密道可以逃,沈星拼命拽人胳膊,但拓不动,就这么跪着。淡淡地笑,说我总得死的。毒贩要人抵命。

    猜叔什么话也没说。他最知道但拓,就像但拓最知道他。毒贩的车排成一排,车灯明晃晃。但拓温驯地跪下来。猜叔霍然起身,从小柴刀腰间抽出匕首。

    “我来吧。”

    “可以吗?”但拓侧头问他,眼睛映着索命的灯光,亮亮的。这个时候,还问可以吗。为能被首领手刃而真心实意地高兴。

    猜叔心里一窒,心脏猛烈疼痛。他轻柔地盖住但拓的眼睛,像少年时那样拢住脸。左手横刃颈边,刀尖寒光闪闪。手起刀落,血溅尘土。

    毒贩的车引擎启动,慢慢开走。猜叔闭上眼睛,泪流下来。生平第一次为棋子流泪。他说他运毒是为了引起周边注意,让国家联合将毒贩剿灭。这话细狗信了,沈星没信。但拓也没信。

    赌有金占芭,财有陈会长。毒贩倒台了,位置就空出来了。这位子,达班猜叔来坐。早早筹谋,未雨绸缪!什么达班的人从不沾毒……走边水的生意,利益太少啊。对得起谁啊。

    但拓的爹种烟田,政府要换种庄稼,受不了呀,日日吸着大烟,死在买烟膏的路上。尸体半个月才被发现,烂水沟里生蛆了。

    但拓问,“猜叔,你不是说达班的人从不沾毒的么?!”

    “你为哪样要走毒。”

    为哪样。

    猜叔苦口婆心地讲述不容易,身不由己,以英雄迟暮搪塞。但拓不说话了,垂着眸,看透了。

    猜叔的妻子被毒贩轮jian,跳河而死。猜叔一个人一把刀,斩了涉事九个毒贩的根。这事迹但拓对沈星说过,细狗对少年的但拓说过。那会儿但拓来了猜叔的寨子,有吃有喝。猜叔的身影成了伟岸的黄金英雄形象,理想中的父亲化身。可以说猜叔养活了他和他的家,成了他誓死忠诚的存在。

    有朝一日发现这黄金身是烂的会怎样呢。

    艾梭送的黄金佛掺了假,佛堂火一烧就黑了。猜叔也不是真信徒,但拓在水里窒呛,发现他仰望的英雄黄金身下是污毒的泥。

    三边坡呀,吃人的地方怎么生得出洁净莲!除了但拓。但拓是要死的。

    但拓的命,他自己只信一半。为报答猜叔,死便死了。也真是,不愿活了。

    猜叔走毒是为哪样啊,但拓是绝不愿走毒的。上山时毒贩逼着他吸粉,细白的一滩粉躺在虎口。梭温的头颅躺在垃圾堆里,面容灰紫,苍蝇嗡嗡地绕飞。下雨了。一滴两滴,淅淅沥沥,冲散了粉。但拓抬头仰望天空,雨淋在他脸上,像是替他哭,像是上苍终于怜悯了他一回。多好啊,没吸过毒,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走了。

    跪在毒贩的车前受死,刀抹脖子,还唇角带笑。

    梭温的头颅躺在垃圾堆里,猜叔运出来的盖白布的又是谁的尸体。猜叔说梭温是踩了毒贩儿子的玩具才被杀的。为了避免毒贩儿子发现安了追踪器,他也踩了那买来赔罪的新玩具,毒贩没开枪。真相是什么呢?猜叔多少年前就准备贩毒了吗?他何以面对呢?沈星啊,你快回中国,离开三边坡吧。

    死的前一霎但拓朦朦胧胧回想起许多画面,最后漆黑一片。他不愿再想了。他终于能一死了之。

    深恩报尽,母亲和侄子也安置在中国了,手续办好了,房子也买好了。不会再有人碍猜叔的路了,不会有人再死了。多好啊。

    黄泉路上慢慢走,不害怕,莫回头。

    猜叔对沈星说,我想要你做我接班人。

    沈星应付着,裤兜里放着护照。他没被骗过。

    沈星开着车走了,连看他最不顺眼的细狗都让了路。

    可是沈星!你能安心走着吗?三边坡是你最恨最想逃离的地方,这地方死了你最爱的人。

    但拓啊,但拓。但拓是好到让人意识到后会流泪的好人。三边坡一袋零食比手机贵,可是即便如此,他出远门,沈星一个人看寨子,他给沈星买了整整两大箱零食。沈星干了什么呢?不当回事,轻轻松松地送给了外教。但拓偷偷去给母亲办过境手续,让沈星自己玩两个小时,奶茶买了,细管插好递过来。沈星一个外国人,大家不喜欢他,但拓给他说话,一边撑腰一边把切好的西瓜给沈星。一开始沈星被装进麻袋绑了石头扔进追夫河,但拓跳进河里游到河底把人背上来。伐木场开枪救人,狼牙项链送给你。

    沈星恨三边坡,“都赖这破地!都是自找的。”那时但拓在想什么呢,他是土生土长的三边坡人,他只能沉默。沈星没有想过顾忌。沈星也忘了说过什么。

    他说,“挣了钱请哥哥喝酒。”

    他挣了钱让舅舅回国,给郭立民找工作,和刘金翠调情。直到但拓死,没请喝过一次酒。

    沈星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等回去了,白天夜里梦里,一桩桩一件件,怎能不泪流,怎能不后悔。他这辈子怎么忘得掉但拓。

    但拓对得起任何人。谁真正对得起但拓。

    母亲偏爱弟弟貌巴,态度从来是淡淡的。“貌巴就是跟了你,结果死了。”罪魁祸首是猜叔,但拓领了这个错。曾经以为的救命稻草原是水中幻月。猜叔焚香拜佛,说是说求独善其身,也为但拓祈福。唯独为但拓祈过福。

    最后但拓死了。是福缘太薄,还是他佛口蛇心,不够虔诚。

    但拓是连结达班的纽带。但拓死了,没人会妨碍他了。同样,达班也没有人了。猜叔怎么能睡得了好觉。他怎么能不想起但拓。

    仅仅是他养的忠犬么?一枚可以放弃的棋子么?

    是他养了这么多年的,长到心rou里的洁净莲刺。

    梦里永远有身影白光皎皎,笑着喊猜叔,在他伸手时离他越来越远。

    猜叔做了新毒贩,毒贩山头终究要被政府军剿灭。

    死的时候,手腕和田玉串摔落在土里,沾了血。他恍惚中看见了但拓,他依旧伸手,血汩汩地流。

    但拓啊,倘若有黄泉,求你见一见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