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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茶奉谁

    

灵茶奉谁



    在絮净宫的日子寡淡,现今除了练剑、修行,香附便不做其他。

    平日里香附言辞温和,对宗门戒律恭顺,若有外门弟子修行有问题也会解答,渐渐在外门中赢得一些信任。只是这一点让林雪不满,以往讨好她的外门弟子居然不复奴颜,对香附日渐不忿。

    不时有几个找茬的内门弟子,都被香附巧然化解。

    香附修道术法上勤勉好学,偶尔在修行中向玄宵子请教难题。

    他藏修隐尘峰,七峰之中最为落寞,山峰之上余他一人。峰主玄牧道人云游各地,百年未归。

    不止是玄宵子性情冷淡,不爱收徒。隐尘峰上禁制高深,千机巧变,弟子都过不了山门。所有外门和内门弟子都想得峰主真传,但都止于隐尘峰,寻其余六峰机缘。

    故此唯有他讲经之日,才有一些机会请教。凉亭外,隔着疏影错落的半卷竹帘,她躬身手持经书,纤薄的身影伫立于台阶上,嫋嫋如柳。

    远处的竹林飒飒,衬得人眉目翠微。细碎的光影徐徐溢入竹帘,他端坐沉敛,虽解答,但言辞冷淡,只是礼节性地点头。

    既不拒绝她的请教,也从不流露半分关心,一如对这么多宗门弟子一样,从不偏颇。

    香附总会奉上一杯绵绵清香的灵茶,是她采摘山间露水所沏。她一向不喜欢承恩不报,更何况她又不是他的弟子。

    纤纤素手托盏,行云流水摆至案几前,略过他远漠神情,低眉浅笑,轻声道:“灵茶一盏,师叔喜欢喝茶,我特意趁晨间露气凝结时采撷,玄宵师叔请用。”言语不含丝毫迎合之意,如山涧清泉澄澈。

    他端凝过一眼,“有劳。”语声低缓,似幽谷回响,不沾情绪起伏。目光并未在香附身上停留,只浅尝一口,眉眼间微不可察地松了一瞬,旋即又归于沉静。

    “为何不去藏剑峰领剑?”玄宵子道。

    香附微微挑眉,看了玄宵子对她所行之事了如指掌。

    如今絮净宫几座峰明争暗斗,藏剑峰势头最盛。而掌教空山道人云隐各处,不见踪迹。

    如果香附去领剑,承了情,之后若是被藏剑峰主相邀,难以推辞入了对方门下,卷入纷争之中,也是有失制衡之道,纷争对于修行来说别无增益。

    “玄宵师叔不愿,我自然不去。”

    “哦?”他淡扫她一眼,目光清寂如泉。“你怎知贫道所想?”

    “玄宵师叔所想,亦是我所想。七峰制衡,不想卷入其中。我只愿一心安宁修行,其余无为。”香附温声道。

    他眉眼不似寒霜,若山间春雪融冰,轻轻勾唇,泛出一丝极浅的笑意。像旋生旋灭的昙花,很快隐没了。

    香附都不由为这稍纵即逝的一笑揪心,不敢多看他,倏地偏过头。这冷若冰霜的道人,笑起来也是勾人。

    “往后去哪座峰?”他语调缓慢,不疾不徐,好似无心之问。

    “还未想好。”香附回答得不假思索,不似掩盖,而玄宵子也未询问,只一问一答些修行难题。

    他未曾评价过茶好坏,香附只当他从来不求外物。只是这样的人,却被她坏了清净身,有时不免也生出一丝荒谬之感,奉茶权当是她补偿给玄宵子吧。看他明堂高坐的时候,脑海里又忍不住浮现遗迹里的景象,又些许不甚自在。

    玄宵子被她忽焉平和,忽焉古怪的目光交叠看得心下微讶,自己每日簪冠着袍,从来不失分寸,这个外门弟子是看出什么不妥了么。面上不显山露水,从从容容掀起书页。回隐尘峰时,临水照影掠过自己着装一眼,依旧一丝不苟。

    灵茶一日不断,已有三十六盏。她也问了他三十六个问题,恭敬之余再辨不出其他神色,秋毫无犯,恬淡温和。

    夜间,昏黄灯火下,那双骨节明晰的手覆上茶盏边缘,端起轻嗅。

    茶香,还有一脉幽幽苦香,是属于香附的味道。她像一段素绡萦绕指尖,无足轻重,但时刻会感触到。

    静水流光,如此岁月,不知还有多少盏茶待奉上,玄宵子竟有些习惯香附奉上的灵茶味道,竹筒里从前的茶不再削减。清泉潜移默化地渗入,也许磐石无感,也会生出裂缝。但磐石不可转移,人却会变吧,再怎么习惯也可以割裂。

    一如往常,香附奉茶后,却从袖中捻着一簇红花,含苞待放。放置到他案几上,古朴的沉檀漆木染上了娇艳的颜色。

    “玄宵师叔,此花还未开,但未来一定会绽放,代表着生机和希冀。隐尘峰上没有花枝,只有青木溪流,添些红色也好。”

    他轻抬眼睑,未置一词。只待香附抬脚离去时,“修行无捷径,自悟见明。”远漠的声音传来,缥缈似山间云雾。

    香附顿了顿脚步,转身凝眸看他。见玄宵子垂下纤长的睫,徒留一个疏离的侧影,玉簪折射着凝然微光。

    幽冷如斯的道人,生不出情感,如冻水行舟不可为。

    她颔首应了声是,回身低眼佯行,恍若是失落之态,只是唇角挑起一丝轻曼的弧度。世间事一味不求,何尝不是落入“不执著”的强求。

    这个道人视而不见、避而不求,一心只求清静无为的安宁。她倏地生出想要撕开他伪道的念头,就如同对于秦陵游的道,她也是不认同。这么一想脚步加快更轻盈,枯燥无味的修行有了点乐子。

    玄宵子只看见她低头匆匆离开,以为她是尴尬难堪,冷然收回视线。伸出手轻触杯身,摩挲了片刻终是没有端起饮茶,将茶盏推至一旁。

    那一日后,没有了灵茶。香附也不再与他请教,连他讲经也不常去听。

    月光如霜洒落。他独坐案前,清矍的脸隐在幽弱的烛火与月华交叠的光影中,半明半昧。

    当月白袍的道人手捧经书时,抬眸不经意间瞥过空盏,眸底静水无澜。

    往后寻常的一日,玄宵子到宗门后山打坐入定。

    “师姐,你那的茶叶再给我一壶,上次感觉蛮好喝的。”林昙眼波微动,璀璨笑道,手下招式没有停顿,与香附练剑喂招。

    素衣女子轻俏一笑,手下剑招凌厉渐现:“那你赢过再说。”心下腹议:分明没有给林昙喝过灵茶,怎被他知道是好是坏。她只专心练剑,没有分出神识探知附近,不知玄宵子在远处。

    香附与林昙练剑,也是最近的事。这少年行为虚实之间,她也是起了探究之心,私下练剑摸摸底。

    玄宵子静立在远处,目光穿过几片摇曳的竹叶,落在后山练剑的两人身上。他的眼神如一泓寒潭,平静无波。

    香附与林昙一招一式间笑意隐现,配合默契,而后停下动作,双双坐在石桌旁,她亲自为林昙斟上一杯灵茶,绵延清香袅袅,远处的玄宵子仿佛也闻到。

    “师姐,往后这茶,你可只能给我喝。”

    “就剩一点了,给你也无妨。”

    玄宵子漫垂的广袖下指尖微微一动,也许是春风拂过捎带的,但最终只是静静负手在身后。并未走近,片刻后,他转身离开,脚步一如往常的从容,行走间似踏虚空,轻若鸿毛。

    林昙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朝玄宵子已经消失的地方乜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