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心无疏狂酒何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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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无疏狂酒何狂 瑗珂出门紧往角落里藏了,深深沉一口气忍去泪意,再将眼角擦了,回身瞧一回。山斋并没有动静,她这才瞅个没人的空档,打小路回了房。 浣浣守在屋头,见小姐回来摆摆手,再向内指指,然后将两只拳头举在面前抹几抹。 瑗珂诧异,悄声道:“哭了?” 浣浣点头,边拿袖子掩了唇角。瑗珂也撑不住将眼弯一弯,将浣浣打发了去。 人去尽了,屋门紧闭,瑗珂小心踅在榻边坐了,将他轻推一推。潇池没动。瑗珂含了笑,“你别难过了,嫁资的事,以后我再不提了。” 潇池原本朝里睡在榻上,这时袖子紧往面孔上抹几抹,起身对了瑗珂。“jiejie回来了。” 瑗珂一眼怔住,小冤家一双秀秀长长的俊眼哭得红肿肿、泪浸浸的。她倒有些不过意起来。 “委屈你了?何至于这样……”说着擎了帕子便要去擦,潇池低头躲过了。 “谁委屈了。” 瑗珂“噗嗤”一笑。潇池又将头抬起来,盯着瑗珂一阵,“jiejie也哭了?” “也……”瑗珂就要笑,忽又正色连忙否认,“哪有的事,外面日头大,有些晃眼罢了。” 潇池往窗外瞧一眼,秋阳云中半隐,他没说话。 “……我去见了老爷。他也同我说……这些箱笼的事儿再不必提,你家送了就不收了。” “……既都这样说,我从命就是……我不懂,你家人真真奇怪。” 潇池听了这话倒不辩驳,反“呵呵”笑了。 “前些天……是我不该那样逼你。可……我也有苦衷,那时家主推了二妹强聘了我,我晓得家主是一番好意,可这恩德太重,我受之有愧……” 瑗珂沉默一阵,“我……并没有旁的心思……你别乱猜疑了。” 潇池听得羞愧,垂了双眸使劲点点头。 “说到底还是你的错多些。你不肯去,将缘由说了便是,作甚么闷葫芦似的!还乱发脾气,小孩子。” 潇池不服就要辩驳,分明他同父亲说的一个意思,jiejie偏不信,一定要父亲说了才肯。潇池想了想,忍下了。 一会儿见他无话,瑗珂媚眼弯弯噙了笑,侧首瞧在潇池脸上,“咱们这就算和好了,不许哭鼻子了?” 潇池脸上一红,“我没哭!” 瑗珂指甲刮在脸上,“羞羞羞!谁是哭包谁自个儿知道。”说完又觉不对,竟将自己也绕进去了!啐!边想,她也飞红了脸。 秋日渐深,黄花抱香老尽,落木萧萧,天愈发冷起来。 一日,文鹤往二爷成瑾那边说了半日的事,出得门来头晕脑胀,沿着穿堂胡乱南行。边走,忽听墙内叮叮淙淙,琴声隐约,文鹤不由住了脚。墙内曲意曲折艰涩、愁怀悢悢,文鹤听得犹疑,曲到一半忽顿住了,文鹤举头望去,正是六房屋外。 六房……怀瑜不在,是谁弄弦?文鹤略想一回,忽就恍然,再不由长叹一声。他垂首微一沉吟,再便抬头抚掌,扬声道:“龙吟凤啸、似狂似醒,果真竹林后继有人,吾竟以为吾弟归乡矣!” 寒琅兰室弄弦,早觉琴音惶惶不定,必是墙外有人偷听,这时听见声响,才知是三伯,连忙抱了琴迎出去。 “玷辱三伯清听了。” 寒琅作了揖。 文鹤笑笑,“我说将门虎子,琅哥儿的琴倒有几分你父亲的意思。” 寒琅羞愧无地,“胡乱弄弦,三伯谬赞了。侄儿正是不得其法,自己都不忍听。” 文鹤作色诧异,“哦?还有我们小叔夜弄不清的?” 寒琅尬得脸上红透,文鹤又笑了,“此处不是地方,且到园中再讲如何?” 寒琅低头沉默,半晌才点点头,文鹤带路,叔侄一前一后往园中去了。 既到花园,两人坐了凉亭,瑶琴对水。 “方才我听你弄的是《酒狂》?” 寒琅垂首,“是。” “听你指法倒比你父亲还慢些,可是跪指有些难处?” 跪指原是《酒狂》顶要紧的关窍,只是指法精微,极易出错,一个不慎便是茧破血流。 “跪指倒还将就得,只是……三伯也听到了,原想学着父亲那份朴拙,却是画虎类犬,不成腔调。” 文鹤无言,一时风过,吹皱一池秋水。文鹤忽而笑道:“这琴是你父亲留下的?” “是。” 文鹤起身略扬一扬衣袖,寒琅心中疑惑,一面仍是让出座位,由文鹤在琴前坐了。 文鹤笑笑,“你父亲不在,我胡乱误一回子弟。若他在,我断不肯碰这琴的。” 说着稍调了弦,两指一拨,《酒狂》狂浪而起,时松时紧,时疏时密,怡然自得、狂放不羁,同怀瑜全不是一个路数。寒琅望着琴弦心中惊叹,震撼不已。 他因从不见三伯蓄甲,原以为三伯于琴事并无兴趣,谁知竟是直截以指尖rou茧拨弦,其声摧金断玉,这是要苦练多久才能生出的茧子……寒琅望得胆寒,几乎忘却细听其中曲调。 一曲奏罢,寒琅仍瞧着文鹤右手,文鹤瞧见,自对了短浅甲盖笑笑。 “我指甲生得软,使不得,只得如此了。”说着又向寒琅一笑,“到底声音闷些。” 寒琅连连摇头,再向文鹤作揖,“伯父苦功,寒琅感佩不已!” 文鹤又笑了,“行了,旁人马屁还罢了,怀瑜的儿子感佩我的琴,听来倒似诮语。” 寒琅摇头,跟着笑了,却没再作谦辞。文鹤瞧他一阵,笑道: “你也瞧见了,此曲本不止一种奏法。你父亲那样弄,是发于他心。你奏,便当发于你心,何必硬学了他?处处掣肘,如何弹出个中精神。” 寒琅垂首,一字不发。 文鹤又笑道:“我问你,可曾用了酒?” 寒琅一怔,认真答道:“不曾。” 文鹤哈哈大笑,“这便是了,酒都不曾用,哪里弹得好《酒狂》!听伯父的,下次练时先吃它两壶,必有长进。”说着一掌拍在寒琅肩上,寒琅不曾预料,面色一怔,身子却没动。 文鹤宽大手掌捏在寒琅肩头,“恁小的年纪,肩膀僵得这样。”他随手捏着,手上温度融融传在寒琅身上。文鹤皱眉还道:“一个孩子,白弄了多少东西在肩上,参商都不见你这样。” 寒琅忽地一阵泪意暗涌,不能开口,紧紧咬牙。文鹤两手都搭上寒琅后背,一面抚弄,一面道:“你父亲还活着呢。便是他远些,你叔叔伯伯都在。天大的事,有家主,还有你三伯,哪轮着你?瞧瞧蕴儿,再瞧你几个哥哥,孩子便该有个孩子样,别弄得成天苦大愁深的, 听见没?” 寒琅半晌才“嗯”一声,全是鼻间酸楚之音,文鹤听得暗叹。 一会文鹤再拍一把他肩上就要劝他去玩,寒琅忽而回身,退几步深揖在文鹤面前,认真道:“前次向四伯求画,寒儿晓得其中皆赖三伯周旋,为此三伯连《庐山高》都出了手,母亲还……” 寒琅愈说声调愈发可怜,说到母亲不好开口,缄默许久,才道:“侄儿行事全无章法,不单母亲不悦,还使伯父受这般……”连“折辱”二字都不堪提,寒琅半晌才道:“侄儿有错,不知如何向伯父致歉!” 文鹤瞧着身前心疼不已,胸中滚过多少腹诽,却不好出口,上前强扶了寒琅笑道:“我问你,你meimei得着画可喜欢?” 寒琅一怔,“喜欢……再喜欢也没有,meimei说自打春天收着,一直挂在绡帐里,白天晚上都瞧得见。” “白天晚上……”文鹤浓眉微皱,却不提起,又笑道:“这便是了。”他抬手拈去寒琅面上碎发,“旁的还有甚么是要紧的?” 寒琅瞠然,望着伯父眼角湿红,文鹤瞧不下去,拨过他肩头,一掌拍在背上。“好了,别愁天愁地的。收了琴,玩去罢!” 寒琅望回身伯父一阵,深深作了揖,抱琴去了。 文鹤立在亭中,瞧着侄儿背影心直往下沉。 恁一个孩儿,就撂在顾氏身边……怀瑜糊涂。 文鹤低头捻着指腹。 ……还有顾家那个,小小年纪……半晌文鹤长呼口气,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