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林未寒:18,19,20
那之后,我没有再看到兰庭晞。这样很好,我总算不用每日挣扎,不用被自私和人性相拉扯。只是最近养成一个新习惯,时不时要站到窗边发会儿呆,看到楼下小喷泉经过年轻高大的身影,就神经一跳。这个小习惯不能影响到我什么,也不会影响到别人什么,我也就心安理得,并不去管。最近我的状态好了一点,手术日程被提上来,我开始把能处理的事情先处理了。处理杂物的时候,翻到了杨晋淮上次借我的外套,才想起一直忘记了还他。杨晋淮这几天忙得很,除了我,他还有别的病人,最近基本上家也不回,都睡在医院的休息室了。我把外套拿去还他,倒是没有料到和他的小朋友不期而遇。我不知道杨晋淮和他说了多少我的事情,但是他眼里的同情让我感到不快。好像我马上就要死了似的。我这个人,心理阴暗又脾气不好,就是看不得人好。杨晋淮不让我见他的小朋友是有道理的。“怎么,难道没人告诉你吗?”我扯了下嘴角,带着点恶意地,说,“我和杨晋淮,之前是恋人关系啊。”结果当然是被知道后的杨晋淮斥骂了一顿。这家伙可以说是很过分了。和我这种万人迷交往过难道很丢脸吗,有这么难以启齿吗?他反应这么强烈,我还以为那兔子一样的小东西和他闹了,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问:“怎么,你们吵架了?”结果出乎意料,杨晋淮更显不快地,说:“没有。”何止没吵架,甚至那家伙二话不说就接受了杨晋淮堪称渣男典型的蹩脚解释。我大为惊叹:“……你家那位肚量也是蛮大的嘛,你确定你不是在一厢情愿?”结果接下来我就在鬼哭狼嚎里被扎了一通,还扎错好几次,这家伙一定是在报复!嚎到一半,病房的门被突然推开,我保持着张嘴的姿势,眼睛里还包着一泡生理疼痛引起的泪水,看到兰庭晞气势汹汹地走到病床前,我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好表情,就听到他在质问:“你为什么骗我?”我如何也料不到他会去而复返,心情一起一落,好像潮涌着浪而来,又很快地消退下去。我声音有些僵硬:“你在说什么?”“你的前任,”兰庭晞指向旁边的杨晋淮,他下巴紧绷,面皮下好像有什么激烈的情绪涌动着,他必须得用尽全力地克制,他咬紧了牙齿,“他明明已经和另一个人结婚了,你却骗我说你要把他追回来——你是想隐瞒我别的什么?”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竟然连杨晋淮都挖了出来。我顾不上去看无故躺枪的挡箭牌杨晋淮是个什么表情,心中全是慌乱,我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我面上几乎显出了冷硬:“隐瞒你什么?我有什么可隐瞒的?”“我已经全都知道了,”兰庭晞看着我,声音陡然沙哑起来,“你的病情……”到底谁他妈告诉他的!我脑子一白,几乎是口不择言地打断了他:“对,我是有病,很快就要死的那种,所以呢?你要表现出你的情深意重,无私伟大,回到我身边,是不是?你觉得我很可怜,需要人陪,是不是?你觉得我会超级感动,是不是?”“我他妈不稀罕!”我声音几近尖锐起来,“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你离我远一点!”后面还说了什么,我一概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以最恶毒最伤人的口吻,试图把人击溃。我浑身是刺,但凡有人靠近一点,就将对方和自己都扎得鲜血淋漓。我好像一生都学不会爱人,唯一的一次尝试着考虑到对方,还是被我搞得一团糟。连我也会觉得自己活该没人爱。怎么会有人受得了我呢?为什么这个人就是不知道退缩呢?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呢?我被兰庭晞死死地箍在怀里,尖叫踢打和歇斯底里都被围困,这个人永远都只有一句安慰人的话,根本毫无用处。“不要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他根本不明白我在害怕什么。我原来只是害怕死本身,死亡并不容易,死亡过程也很痛苦,所以我苟延残喘苟且偷生。现在我害怕的是,死亡这个字眼所赋予的一切含义。就像林与鹤死了,我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仇恨他一样。我怕的是,我死了之后,兰庭晞该怎么办。我舍不得他,更舍不得我死后,他被这正炽热的感情拖着,像我被林与鹤拖着一样,永远不能翻身。秋深林未寒:19兰庭晞说;“你看,每次你不辞而别,我都能找到你。这简直是没有道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有奇迹,那你首先得相信它,它才会发生。”我就知道不能见他,他每多说一个字,我就往后撤退一分,最后丢盔弃甲,全无招架之力。我这人其实从来不相信什么好运或者奇迹,因为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难免抱有质疑和不敬。但我无法解释兰庭晞的存在。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也无法解释他如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行将我们之间断了的细线重新拴到一起。或许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奇迹存在的。杨晋淮最近对我也很满意。“状态调整得不错,继续保持。”他给我做了一通检查,然后说,“手术日期定下来了,你确认一下,要不要签字。”彼时兰庭晞也在场,他抱住我的肩膀。我问他:“手术成功的几率,怎么说都比奇迹出现的概率,要大一些吧?”杨晋淮说:“我没有办法做出任何保证。”兰庭晞握住我有些颤的手指:“我会陪着你。”我在手术确认书上签了字。夜里兰庭晞睡在陪护床上,我从床上下来,掀开他的被子,缩到他怀里。他最近的睡眠比我还浅,我在梦里咳一声,都有可能使他惊醒,我一上床,他就醒了。他先是惊了一惊,很惊惶地先看了我空了的病床一眼,才感觉到我在往他怀里拱。“怎么了?”他把手指放到我头顶,还有些颤抖着,但声音却是足够的沉稳和温柔。他最近好像变得成熟了,不像之前,虽然也认真可靠,却总给人感觉有种少年气。我握住他的手,把它拿下来,放到我的心口。“想和你在一起。”我说,脸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健康的,沉稳的,有力的心跳。能够不受拘束,能够在面对喜欢的人的时候,跳到快疯了,也不怕它会坏掉。陪护床有些窄,但还好我已经瘦得撑不上负担,兰庭晞搂紧了一下我,把我叠在他身上,他抚摸着我的脊背。脸上微微地笑着:“你最近好像变得会撒娇了,嗯,变可爱了。”我笑了一声,突然想起来,问他:“之前我那么欺负你,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可理喻。”沉吟片刻,兰庭晞竟然点了点头:“会。有时候被你气的,真的想干脆把你一顿收拾。”我猜他也是有过这种念头的,我也明白自己的德行,但真的被嫌弃了,还是有点想发脾气。于是张嘴在人下巴上咬了一口。咬完了,又觉得理亏。“以后不会了。”这么说着,弥补性地又舔了舔,“我以后对你好一点儿。”兰庭晞闷闷地笑了起来,敬谢不敏地:“你只要不胡编乱造些谎话来骗我,不随便找人来气我,我就知足了。”又双手把我往上提了一点,两人额头对着额头。“反正你仗着我喜欢你,有什么不敢做的呢?”他可真是了解我。我看着他,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隐约有月光,映出他日渐显得深邃的轮廓。他越来越有成熟男人的气质,那点不知世事的天真,和不知愁的神态,不知什么时候隐没下去了,不知被藏到了哪里。我摸摸他的脸,突然说:“我们来做吧。”自从我跑路,我们就没有做过了。搂着自己腰的手紧了紧,甚至互相贴着的身体,也感觉到了对方的变化。他突然伸手掐住我的腰,把我按住了。“你忘了医生怎么交代的吗?”兰庭晞不经同意擅自入住我的病房的事情,杨晋淮倒没说什么——他最近好像和他的小朋友闹掰了,每天头顶都环绕着低气压,所以对我就格外看不爽,当着兰庭晞的面,明确警告我们不要乱搞。“如果你不想因为高潮太过兴奋,而导致休克进急诊室的话。”我觉得他是在危言耸听,顺便报复我之前屡屡拿他当挡箭牌。但兰庭晞不觉得,简直跟柳下惠再世似的,任凭我在他身上扭成了麻花,他自岿然不动。“真的不做吗?”我不愿就此罢休,越发使出浑身解数,在他身上扭腰送胯,直蹭得下面那根又挺又硬,几乎要戳进我的屁股缝里了,又用嘴唇去吸他喉结,咬他衣衫上的纽扣。极尽引诱之能。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大概真的是禁欲太久,憋狠了。结果被用力地打了屁股。兰庭晞气息明显不对地,声音也沙哑了,带点克制的狠意:“不要闹了。”我还没有被这样打过屁股,一下被打得愣在了原地,待想起来要发作,兰庭晞亲上了我的嘴唇,带了欲求不满的凶猛,让人脊背发麻,很快就沉迷进去。直亲得骨髓都被抽走似的,全身无一丝力气,兰庭晞放开我的嘴唇,还喘着气,他用指腹按了按我肿起来的嘴唇,声音沙哑而温柔地:“乖,听话,现在不是时候。”“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不用急这一刻。”他又亲我一下,“到时候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放过你的。”他是那么笃定我们还有很长的未来。我笑着,嗯了一声。秋深林未寒:20(本番外完结)手术那天天气很好,天青云白,空气里有种新鲜的味道。我被推入手术室,兰庭唏送我到门口,他亲了我一下,目中含着笑意:“我在这等你。”好像我只是要出门去逛个街。我也笑着,嗯了一声。门在我们之间合拢,把我们隔开了。麻醉之前,我和杨晋淮闲聊天。我说:“不感谢我吗,我主动和你的小朋友解释清楚了。”虽然我还耍了些小心机,但究竟无伤大雅。大不了以后道个歉,把杨晋淮说成好像是个见到新欢立马抛弃旧爱的渣男。杨晋淮说:“没什么好感谢的,那些话用不着你来说。”我切了一声。杨晋淮将麻醉药品递到我鼻子下方:“来,吸一口。”我知道这一口下去,不用一秒钟,我就会彻底昏迷。然后我的血液会被推入麻醉剂,我将会停止呼吸,好像死去了一样。接着,他们会切开我的身体,捧出我的心脏,将破裂的缝补,将腐坏的扔掉。然后我会好起来。我就会好起来。我突然伸出手,握紧了杨晋淮的手腕,对他说:“我会好起来,是不是?”杨晋淮看着我,片刻,他说:“相信你自己。”我的手又开始在发抖了,但紧紧攥住对方的力度,却几乎让人挣扎不脱。杨晋淮费了一点力气,才把我的手放回床上。“不要害怕,整个过程,你不会有任何感觉。然后,”杨晋淮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说,“然后你就会醒来,一切都好起来了。”我点点头,我相信他。我说:“我很想活下去。”“真的,很想很想活下去。”我又重复了一遍,说,“能活下去,真的是太好了。”无论是高兴的,悲伤的,快乐的,还是痛苦的,只要还活着,就一定都能感受得到。就算是绝望了,只要还活着,总能碰到什么,会让你再找到活下去的动力。只要活着,就什么都会有可能发生。只有活着,才什么都会有可能发生。我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明白呢。————秋深林未寒————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