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意

    第二天两人上学。

    唐淇偷偷看向他时，文月正蹙着眉头靠在车窗上。雨痕蜿蜒在车窗上，阴沉沉地罩着他的面容，眼下淡淡的青影，是一脸的疲倦。

    他昨晚一定在医院守了文姨很久。

    mama到今天早上都没有回云鼎，文姨这次的病情估计不太乐观。

    为什么会突然恶化？

    之前唐淇只知道欧阳纯身体不好，平日里白雪严禁唐淇去打扰她，欧阳也极少出门。顶多是天气好的时候，由白雪陪着在云鼎内稍微散散步。

    唐淇正想开口询问关于欧阳的病情，车路过减速带小小震动了一下，她没有错过文月拧得更紧了的眉头。唐淇抿抿唇，咽下了想问的话。

    大课间，班长王威庭挨个儿确认周末的秋游报名表。拿着单子走到文月桌前时，他还在埋头补觉。

    王威庭和他不熟。

    平日里文月又是个冷脸不爱说话的，想要叫醒他，对王威庭来说是有点棘手了。

    “他应该是不去的。”

    “嗯？”

    王威庭正愁呢，一抬头，是文月前座的唐淇。

    她刚接完水回到座位上拧着水杯盖儿，垂眸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是刚刚那句话和她无关。

    “呃，可是之前第一轮的报名名单里就有文月，是······确认不去了吗？”

    “我要去······”

    唐淇微微睁大了眼，身后的文月已经醒来，正揉着脑袋，短发凌乱。

    倒是没想到。

    “确认了哈？”

    “那你呢，唐淇？”

    “我不去。”

    “好嘞。”

    王威庭在名单上画了几笔，去前面问了。

    “文姨她······好些了吗？”

    原本要起身的文月顿住，半晌摇了摇头：“凌晨才刚过危险期。”

    唐淇见他侧头望向窗外。今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下雨，淅淅沥沥，天色是最让人心烦的那种闷。文月的眼底也是。

    唐淇咬咬唇，“我以为，你会更愿意周末去医院。”

    “嗯。不过我妈知道秋游的事。”

    他就回这么一句，唐淇就反应过来了。估计一开始文月报名也是欧阳坚持的，她是真的想让他多交朋友吧。

    唐淇默然，一时间再没什么话了。本来两人之前也尴尬，这几句对话也显得僵硬得很。

    “所以，你是为什么不去？”

    没想到他还会继续问，唐淇有些奇怪，文月先是避开了她的视线，不太自然地眨了眨眼，又迎了上来。

    唐淇没躲开，盯着他的黑眼圈，直言：“不喜欢。”

    “······那可不可以麻烦你，周末这两天多去看看她。”

    “······你不说我也会去的。”

    “谢谢。”

    “其实，你也不用勉强去的，”

    “都是同一群人在哪儿都一样，你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去了树林里难道就会有了？”

    “所以你也觉得我在学校里没有朋友。”

    “你不是讨厌和小偷做朋友么。”

    “······”

    对话中断，唐淇得偿所愿转回座位开始预习。

    下午五点。

    张叔抬手看了眼表，应该快了。

    再往前一望，打眼就看到了刚放出的学生堆儿里鹤立鸡群走来了两人，一高一矮差不多并排走着，前段时间的前后距离变成了左右距离。

    他没忍住咧咧嘴，孩子嘛，能有多大气性儿。

    张叔探出手一招，眉眼冷傲精致的少年看见他，转头朝女孩说了句什么。她点点头，朝自己挥了挥手，随即和身旁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俩孩子走开了。

    “张叔，去医院。”

    “小淇不回去吗？”

    “嗯，她说她坐地铁。”

    张叔噢了声，回过神来发动汽车，余光瞟到车内镜，镜中文月板着脸眼睛正斜斜望着什么，身体却保持向前的姿势。

    张叔不动声色找了找角度，果然那方向有唐淇。

    女孩走在两人中间，正偏头和身旁的高个子男生说什么，偶尔手指比划，眨着双大眼睛，依稀可见她上翘的睫毛影子，衬着线条英气的侧脸，灵动又认真。

    明明人姑娘也没往这边瞧啊，这小子关着车窗连偷看都还要掩饰一下。

    “要不还是让小淇回来吧，我送完你再马上把她送回家。”

    文月刚收回视线就碰上了张叔饶有意味的眼神，脸噌地热了，不由得扯扯校服领带，“咳，随她吧。”

    “真的？”车内镜里的张叔挑挑眉。

    “真的，您快开吧！”文月烦极，这个张叔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差不多就是这样，还是蛮简单。”

    “这还叫简单！？”

    听到周苏二人的异口同声，唐淇低头微笑不语。

    周洋洋往后一探，那辆黑色的车果然已经开远了。

    “你们今天怎么不一起回家啊？”

    唐淇没明说，只道是文月有急事。

    放学前瞧文月着急忙慌的，唐淇直接让他先坐张叔的车去医院，自己可以坐地铁。只是唐淇没想到他竟然破天荒地等了自己一回，想起自己收拾完书包后，抬头就看到他单肩搭着个书包，浑身不自在地站在那儿的别扭模样，唐淇吃笑。

    “怎么了？唐淇你在笑啥？”

    “没什么。”

    苏星杨哦了声，朝周洋洋努努嘴，“咱们把唐淇送到地铁站吧。”

    “······嗯？好啊。”周洋洋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没反应过来。苏星杨莫名其妙，今天放学她就奇奇怪怪的。

    二人把唐淇送到地铁站就朝反方向走了。

    地铁口人来人往，唐淇刚迈出一步——

    “唐淇。”

    嗯？？？

    她急忙转过身，一辆熟悉的车停在街角。

    唐淇快步走过去，车窗下降。

    车里的人一身银灰修身的西装，内搭的黑色衬衫今天倒是没有系领带。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块黑盘的手表戴在腕骨处，手部线条凌厉，隐约可见虬起的青筋。

    唐淇不知为何倒吸一口气，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问道：“文，文叔？你怎么在这儿？”

    文厉俊没说话，往旁边摁了一下，抬眼朝她望过来。

    这一眼压得唐淇在瞬间就读懂了他的意思，赶紧走向车后座。

    没拉动。

    她看向文厉俊，他没有回头，硬朗的侧脸彰显某种让人必须服从的意味。

    也是，文叔可不是司机。

    唐淇顺利拉开了前座的车门钻了进去，车内开着冷气，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味，乍一闻仿佛闯进了雨天森林。

    “今天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回去？”

    “那个，文月得去医院看看文姨，我就让他先走了，”

    “我坐地铁回去——”

    “系好安全带。”

    “嗯？”

    唐淇看文厉俊已经发动了车，语气有些急，“真的，我，我自己回去就行了文叔，不用麻烦您。”

    文厉俊闻言轻瞟了眼她，“你时间很多吗？宁愿坐一个小时地铁？”

    “您不用去看文姨嘛？您送完我还得去医院。”

    “我不去。”

    啊。

    唐淇张开的唇顿住，终是乖乖闭上了嘴。

    车一路行驶，慢慢远离市区。

    两人一路沉默，唐淇有些难受，倒不是为这莫名的气氛，只觉一开始颇觉提神的冷气变得越来越冷。

    唐淇穿的校服，是制式的短裙加过膝白袜。明明刚开学时刚好合身的裙子，几个月下来越来越短。搁前段时间唐淇还在跟白雪炫耀自己的长势喜人的身高，放现在，唐淇只能悄悄用手掌勉强遮住露出的大腿，安抚冷得冒头的鸡皮疙瘩。

    “冷？”

    唐淇侧头，文厉俊错开她的目光，一手开车一手拨弄空调。

    “以后冷要说出来。”

    唐淇捏住裙摆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刚想点头时，心下一闪而过几丝异样，再仔细想又消失了。

    车内回归无言。

    调好的温度冷倒是不冷了，大概是太合适，没过多久唐淇开始有些昏昏欲睡。

    车内摇摇晃晃，唐淇迷迷糊糊中想不起以往回云鼎的车程中，究竟是哪一段有这么多减速带。

    摇着摇着，头都要晕了。

    唐淇嘤咛一声，觉得眼皮格外沉重，是前所未有过的困意。

    “唐淇。”

    一双带着凉意的手落在了她脸上，曲起手指缓缓刮了刮她仍挣扎的眉头。

    “你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