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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苟延残喘的叶老爷也直挺挺地去了。逃难的一来,就说明天下又大乱了。天下似乎安定不长久,十几年前的苏倾和苏太太也是这么逃到旻镇的。只不过那时是躲白莲教,现在是躲军阀。旻镇人对此见怪不怪,反正神仙打架,再怎么打也打不到这里来。有细高跟鞋咚咚地踩着楼梯上来,一个八字眉的女人用带点方言的尖嗓子问:“你这店里可以住人吗,我出钱的。”杨老头很不高兴地摆着柜子里的首饰:“我们也要做生意的。”女人嘟囔:“呦,做生意,人人都要做生意,明天等人打到你家门口,看你还做不做得下去。”杨老头呵呵一声冷笑:“谁能打到咱们旻镇来?”“您别不信。”女人边咚咚地下楼边恨恨地说,“哑巴将军正同别人争你们这块风水宝地,争不到手,仔细他毁了。”苏倾一怔,追到了楼梯边上:“您是从哪儿来的?”女人的声音已经很远,说了个附近的地名,她又说:“你们不要小瞧他。我们那环山,别人都说难打,哑巴将军一来,三天就把城下了。”苏倾半个身子悬在楼梯上面:“哑巴将军,他姓什么?”女人远远地喊:“谁知道他叫什么,但是他丈人我识得,是原来平京政府里的林夔,他二人把持军政好些日子,小将军年纪轻轻拥兵百万,平日不说话,开口便杀人,人才叫哑巴。呵,我看活阎王还差不多……”林老头见苏倾的嘴唇都泛白,忙问:“小苏,你怎么了?”苏倾说:“今天不舒服,先回去了。”又是一年盛夏,阳光刺眼,喇叭花挂下墙头,圆圆的影子投在苏倾手里的红纸上。她的手有点哆嗦,带得那纸也簌簌地抖,纸上还写“月老之书”“百年之好”,还写了她苏倾的名字,可墨迹都有点褪了。原来的苏倾,十八岁那一年死去,到今天都化成一抔黄土了。六年了,栗子要是不炒来吃,种在土里秧都该半人高了。可是她全吃光了,连点凭证都没留下。林夔,她怎么不记得呢,这字难写,当时她一下就记住了。那是林小姐的爹啊。*苏煜这年高考落第,外面的学府没有一个肯要他。他不敢回家去面对苏太太,就卷了家里的钱,浑浑噩噩地随着几个好友去了东江,让人哄着抽了一种新烟,那叫一个筋骨舒适,快活赛神仙。他在东江玩得正高兴,就让一梭子枪给打回了旻镇,原来全国已经狼烟四起,带着兵的将军们逐鹿中原。他随着逃难的人回到家,忽然发觉这座生他养他的镇子似乎变了个模样,连店铺外头都安安静静的,别人见他大喇喇走在街上,赶紧过来拉他:“别这么大摇大摆的,快回家去吧。”苏煜问怎么了,那个人神叨叨地说:“哑巴将军在这驻下了。”“哑巴将军?谁啊?”苏煜左顾右盼,好像被看不见的蜜蜂给追了,“什么玩意,在哪?”那人指了指远方:“就在叶家原来的老宅。”等苏煜回到家,看到母亲的脸色,才知道事情八成是真的。因为她见了他全乎个地回家来了,不怪他考不上学,也不怪他带着钱去玩,抱着他一阵哭。苏倾也破天荒地坐在桌前,冷淡地看着他:“外头乱,往后别乱跑了。”数日不见苏倾,他的眼光在她那黑眼睛、长睫毛上走了一遭,竟然是越看越舍不得移开。“姐,那你也别去首饰铺了呗,咱们都家好好待着。”苏倾说:“你别管我。”说完起身出门去,倒好像脾气比原来大了。那藏在宽松衣服底下的腰线,看得他心头发痒。哦,他在东江也开过荤,抽完一杆烟再快活一阵,真让人骨头都化了,那滋味只要有过一次,这辈子是再戒不掉的。但那些舞女歌女,庸脂俗粉,都比不上他这天仙似的jiejie。他起了这个念头,半天都收不回去,回头拉住泪眼婆娑看着他的苏太太的手,蛊惑似的跟她说:“妈,你帮帮我吧。只要娶了jiejie,我心就定了,再也不离开家,一辈子伺候妈。”苏太太嘴唇翕动,眼睛瞪得奇大。作者有话要说: 莫慌第17章雀登枝(十四)说完那句话以后,苏煜真就像鹌鹑似的,安分卧在窝里。他百无聊赖地混着日子,等待母亲想通。有时候坐在宽大的桌椅旁,他想起原来苏倾替他抄写课文的样子。一灯如豆,她低头,皓腕凝霜,侧脸被昏黄灯光映着。不管多晚,她答应了,就一定会抄完。早上他打着哈欠起来,桌上放着一沓厚厚的纸,字迹永远端正隽秀。为课业而烦恼的日子恍若隔世,可是那种心安,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来。他神思飘飞,甚至开始幻想以后的日子。只要有苏倾在,家里总会是温柔乡。旻镇的夏季闷热多雨,两声惊雷过后,豆大的雨珠又开始噼里啪啦地砸窗。苏倾入夜后还没回家,因为二丫病了。她下午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上吐下泻,赤脚医生看不了,只得让人背到镇上的医院里去。医生检查过后,说要吊西洋药水,要准备钱和过夜的东西,苏倾撑了一把伞,在雨疏风骤中连夜回家,门没来得及锁。屋里传出些轻微翻找的响动,惊醒了苏太太和苏煜。这一晚雷声很响,一声雷下来,好像床铺也跟着一震,苏太太心里总觉得不安,就披上衣服起了身。苏煜则让一阵空落落、百爪挠心的欲望唤醒,他睁开眼睛,窗棂上雨点迸溅,又潮又湿,冷得仿佛全身浸在冰水里,不住地发抖,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口水顺着歪斜的嘴角流了出来。他站起来,可是走路的线都不是直的,眼睛也有点儿花,他好像是饿,可奔向厨房时又觉得胃疼。他很慌张,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空虚滋味?随后他听见苏倾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的门只是虚掩着。他轻轻推开,看见她背对着他,蹲着在柜子里找东西,辫子下面宽松的衣服绷紧了,隐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