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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亡是种特殊的惨烈。平心而论,柳五这番毒剂弹算是为他受的——自然没人逼他,更没人赚他,但受了就是受了,萧开雁在这些事上是很公平的。无论如何,他得去瞧瞧柳五,虽说并无柳团长伤重的消息传来,但于情于理,他都得去骑兵营探探他。他再怎么不喜柳五,在作为前线的长沙,两个人走得近些都是件利大于弊的事。在派系众多的军中,少一个敌人就算不等于多一个朋友,但就是好过多一个敌人,这一点上萧二也绝对拎得清。柳五这个人再怎么让人厌恶,至少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他对柳五知根知底,在南京的时候就打过不少交道——因为生意;后来到陪都,照旧打着交道——因为赵师容。说起来也真尴尬,换了十几岁时的萧开雁,绝对受不来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可他如今愣是受下来,不仅受下来,他还要去主动接近那人,跟他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地方建立起某种类似于合作的关系。想来这也属于人成长的一部分,越成长越混乱,越混乱越皮厚——不厚也厚。前面他不是向薛司令官说了麽,他跟柳五是旧相识,果然不正是旧相识麽!槐树荫下,热风徐徐。柳随风躺在凉椅上,手边的水泥台子上一碗碧青的苦茶。眯眼假寐片刻,抬手灌一口茶水,在暑气蒸腾的氛围中觅得些许安稳太平的感觉。不过一个春夏,他就明显瘦了下来,咽肥饮玉的日子一去不返,数月中至少一半日子在啃白面馒头玉米饼;偶尔炖只老母鸡,还没回过味来,就连骨头渣都拾不到一粒。夜半梦回,他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又回到了幼时街头流浪的岁月,肚里缺少油水,神情终年紧张着,看见烧鸡像见了亲娘。马瘦毛长,人瘦——头发却短了。天气热,不短不行,一个个干净利落的平头,贴着头皮的青隐隐的一层,照照镜子,个个都是标准的丘八大兵。意懒衰丧的丘八大兵,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朝不保夕,今天还有着,明天却没了,比戏台上演得还无常。至少戏台子上料不到世上还有毒剂弹这玩意儿,真真魔鬼的发明,呼吸间叫你生不如死——了不起的进步。至今,柳五的肺部都不时隐隐作痛,呼吸道火辣辣的感觉消下去,肺部却始终没有缓过来。一呼吸,牵动着肺,自然是一阵痉挛似的揪疼;若是咳嗽,那就是要了大命,胸腔一震一震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碎裂剥离。鸡崽儿般的卫生兵,日日送来医用药水,给他做雾化治疗。从春天一直做到现在,从原本的一日三次降为一日两次,说是药物紧缺着,有好转的迹象就无需严格治疗,还说正因为是团长才有这待遇,君不见那么多普通士兵中了毒剂弹的,也就拿药水搽一搽溃烂的皮肤,哪来奢侈的雾化治疗。对此柳五一声不响地听着,任卫生兵唧唧咕咕发表意见,垂眼向地面,一副驯良温和的样子。待那卫生兵出门走远,呼上一口气,一气走差,忍不住剧咳,咳得撕心裂肺,连胃都翻倒过来,坐着大气直喘。急喘过后,平静下来,指尖捻着青芒弹的空壳,心里冷冷地笑。也罢——看来这个臭烂的世界上,到底还是要自己伸手去抢,想吃的要靠抢,想cao的要靠抢,就连那些个治伤的药物,也是要靠抢的。抢来了就是你的,先用上再说,将自家整治得强健舒服,是为人第一要务。于是当晚召来鞠秀山康出渔康劫生——可怜的三个东西,肤上发了褐色,嗓子被毒得沙哑,连话都说得费力。面对他们,柳随风只说了一句:“跟我找药去罢,治治你们的鬼样子。”康出渔便一下流出眼泪,搓着手道:“五爷,我自己倒没什么——就是我家劫生……”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淌。康出渔心疼儿子,他只这么一个儿子,长得白白净净清清爽爽的,凭什么被毒剂弹弄成个惨不忍睹的小老头?他心里恨着柳五,面上却是一副感天动地的可怜相,边说边咳嗽,将身子弓成虾米。柳五二话不说往外走,任那三个自己跟上来。他最讨厌那老东西拿儿子来哭诉,厌恶那父子相依的场景,尽管他很明白那副天下父母的心肠。但他柳五没儿子,康出渔越是想用儿子来感化他他越是无动于衷,反而隐隐生恶。是啊,连那老东西都有个儿子给他做盼头做指望,一父一子,到哪儿都是父子,都是家。对比他自己,奋争这么多年,好像所得甚多,真算起来,除了从重庆带来的一些钱钞,就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听上去很难让人舒服。从父子血缘,扯到家庭亲情,越扯下去只能越叫他丧气。这些东西,好像比钱财权势还要难挣,还要不可捉摸。柳五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以后想来也不大会有,耳里听着康出渔的话,心里止不住地生恶,总归都是扰人心神,呵呵——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地方,好像他还缺少扰人心神的东西似的!身后老东西还在抽搭,拔出客舍青青指着他让他闭嘴,也不是没有理由就是了,药库在望,别坏了他的事!这里驻军的一大特点是,总有那么多人担心着弹药库,却没多少人惦记药库。门口小房子里三个轮值的卫生兵,瞅着像是从中学堂里直接拉来的,一个个胆怯瘦弱,穿着肥大的军装,跟偷来的一般。柳五早探过药库的出入口,领着三人绕过前面的小房,转到一面出风的山墙,风口处尽是药的苦味。山墙上有门,年久不用,残破生锈,闩上落着把铁锁,照样生着锈。柳随风让那三人往后退,客舍青青加了消音,对着那把锈锁连射三发,火花四溅,锁悄然断落。推了下门,吱吱呀呀,慢慢打开一道口子,恰好可供一人侧身而过。柳五率先进去后,举着手电对着暗自抄下来的药名,一排排、一架架地找。药粉、药丸、喷雾小器,觉得有用的都捎上。那三个也进来了,但进来了也是傻站,专等柳五叫他们拿这搬那。空缺处用自带的泥土包补上,看上去差不多,先填满了再说。实在不行,把别处的几样药换了地方充上来,看上去没少东西就成。取的最多的是药剂,好几味配在一起,掺在医用盐水里;看多了卫生兵的cao作,柳五几乎久病成医。四人八手地,满抓满提,带了药物原路出去,一路溜回骑兵营的驻地。自此这一行才算是从毒剂弹的煎熬中解脱。康家父子和鞠秀山身上的褐皮,算是有了转淡的趋向,几人说话的声音,也不再像是被勒了脖子的老鸭,呀呀几声也听不出说的是什么。最重要的是,柳五两侧的肺,呼吸时逐渐没了痛感,只咳嗽时还能感觉得到。就是咳起来,那一裂一裂的抓疼也浅下去不少,假以时日,终究会一点不疼的罢。药库少了药的事,始终没有张扬出来,想来那几个小卫生兵胆小怕事,觉得在自己手上短了药品,自家难脱干系,干脆捂了下来,一声不响。犯不上为他们cao心。柳五每日多吸几阵药剂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