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

    原本方棠的计划，是这几日阿雯替他复诊完就回学堂，可先生却让他再跟着燕心学一段日子再回去。有了先前尤溪的事，方棠自然也明白先生的用意。

    不过他去上学的日子向来不稳定，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杨青絮告诉他这几日没有安排较重的课业，也不知是因为先前那事还是因为刚放假回来，学生们一个个都没心思学习。

    既然有了闲暇，方棠便多去燕心那儿走了几趟。杨青絮偶尔几次去接他回来的时候，还听燕心夸了好一会，说方棠天赋高，底子也扎实。

    但一连几日的训练到底是把人累着了，方棠在回家的路上睡得天昏地暗，连到家该下马车时都喊不醒。

    方棠迷迷糊糊地走在院中，脸上多出的雨滴让他醒了几分。他抬头看向灰霾的天空，一路小跑躲进连廊。

    这雨来得突然，却没有带来什么凉意。虽说还没到立夏，空气却也因为这场雨变得有些闷热。方棠细数着日子，若是这个月再不回学堂，再去怕是要等到秋日了。他有点想回去，抛开学习氛围不谈，那里有先生，还有他的朋友。

    再者，尤溪的事他也不能真的全然释怀，他总得亲自去见见她。

    正想着，方棠敲响了杨青絮的房门，在听到先生的允许后进了屋。

    “先生，我...啊！”方棠往后退了一步。

    杨青絮皱了皱眉，方棠鲜少如此冒失。他叠起自己的衣襟，系上腰带：“做什么？”

    “...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您在换衣服。”方棠低下头不敢看他。

    “怎么，你没见过？”

    “不..不是。”方棠红着脸，“我怕冒犯了先生。”

    杨青絮盯了他一会，转身走回桌边：“说吧，找我什么事。”

    方棠走近了些：“...先生，我可以回学堂念书吗？”

    “可以。”

    大约是没料到先生答应的如此爽快，方棠一时有些怔愣，但也很快反应过来道了谢。

    杨青絮原也没打算一直将方棠关在家中，就算课业的进度用不着担心，但学堂总是要去的。既然方棠先提了，他也便顺势应下。

    “只一点，万事要小心。”

    “我明白的，先生。”

    方棠站在原地没动，杨青絮瞧了他一眼：“还有事？”

    “...没。”方棠低头看向脚下的地毯，“先生，我可以在您身边待一会吗？”

    “嗯。”

    “谢谢先生。”方棠解下衣物跪到先生脚边，双手背后，长出了一口气。杨青絮动作一滞，他卷起手上的字帖，伸手用一端轻抬起方棠的下颚：“为什么突然想回去？”

    方棠眨了眨眼：“先生，因为我先前曾与宋凛有约，还有..”

    “那件事，我想亲自去问问尤溪。”

    “我知道了。”杨青絮展平手中的字帖，往他脑袋上轻点了两下便不再言语。

    屋内只留下字帖翻页时纸张划破空气的声音，方棠慢慢静下心，他望着先生的侧颜，好让自己抛开一切与先生无关的念头。

    .....

    说来也是件奇事，方棠上学的时间总是飘忽不定，倒反而使得他在学堂的人缘一直不错。杨青絮在偶然几次瞥见方棠与其他学生聊得正欢后，便抹去了心中对于方棠会不会处理不了人际关系的担忧。

    这多半是方棠的性格讨人喜欢的功劳。

    他的出现让几位相熟的朋友感到惊喜，以至于宋凛缠着他说了两节课的悄悄话，差点被教师赶出去。

    “方棠，你不知道，那日那帮子人来抓尤溪，杨先生一个人把他们全都打晕了！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绝对不会相信先生还会这么厉害的招式。”

    “都是先生打的？”

    “对啊！”

    “嗯....”方棠盯着自己的课本。先生出招他是见识过的，宋凛所说的话他自然也是信的。可细细想来，先生近日似乎几次三番涉险，无论是在学堂，还是上回带伤回家，次数实在多了些。

    他握了握拳，似是下定了决心。自己也锻炼了这么些时日，他总能在哪儿帮上先生。

    宋凛见他没什么反应，凑上前靠近他的耳畔：“自那事之后，尤溪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整天坐在那儿，也不与人说话。”

    方棠看向尤溪的座位：“遇上这样的事，总该害怕的。”借着捋头发的机会，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大约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尤溪也朝他们的方向看。视线相交，方棠也不准备躲藏，干脆站起身，走到她的桌边。尤溪轻轻叹了口气，她闭上眼：“你若是想打我骂我...尽管来吧。”

    方棠的动作一顿，随即摇了摇头：“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尤溪，我们是朋友。”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差点就因为我...”

    “先生同我说了，那并非是你的本意。”

    “可...”

    “你俩说什么呢。”二人同时收了话语，宋凛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方棠摊开手，里头是一串贝壳手链，“先前尤溪问我有没有东海那里的小首饰，结果一时耽搁了。”

    他把手链交到尤溪手上，又看向宋凛：“快上课了，回去吧。”

    “...哦。”

    宋凛没再多问，尤溪也默着没说话。回到座位上的三人心里虽都藏着猜疑，总归宋凛心眼大，想得少些，其余两人却是各自皱着眉。

    心事不解，以至方棠难得在课上走了神，连教书先生问的问题都差点没答上来，犹豫许久也才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那位先生虽是皱着眉，却也没有过多责罚，只当方棠才回来，没什么上课的状态。

    可在座的其余学生却是难免吃了一惊。平常能让方棠答不上来的问题少之又少，也不曾有见过方棠因为不来学堂而落下课业。今日方棠如此的状态着实反常，倒是让几位学生认为是先生出的题目过于刁钻。

    尤溪同他们在一起上课也有些时日了，方棠平日的表现她也从别人口中略知一二，此刻有些心生愧疚。待下了课，尤溪便主动约了方棠一同外出用午膳。

    “你们要去哪儿？”宋凛见两人说了句话便一声不吭地走了，东西都来不及收拾，急急忙忙跟了上去，“你们俩...该不会有事瞒着我吧？”

    方棠扯了扯嘴角：“你想什么呢。”

    “那你们要干嘛去？”

    “吃饭。”

    “你们吃饭为什么不带我！”宋凛一下急了，只当自己被排除在外，意欲指责方棠的见色忘友。

    方棠自然不可能带他同去。要是他知道二人是要去讨论前几日尤溪差点要了自己的命这件事，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动静。他拍开宋凛缠上来的手：“我们准备去找杨先生，和先生一起。”

    宋凛面色一僵，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人吃饭要去找一位教书先生一起。他知晓方棠同杨先生关系好，可尤溪为什么也要一道去？难道是前几日杨先生救了尤溪，所以她准备去向先生道谢。宋凛自顾自地想着，竟也说服了自己。他与杨先生可没什么情分，一同吃饭只会影响他的食欲，于是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溜了。

    糊弄完宋凛，方棠不禁松了口气。他往先生所在的方向绕了个路装装样子，紧接着跟尤溪去了附近的小店。

    他们不是真的来用膳，只随意点了些现成的小菜。尤溪握着筷子，目送小二离开，才将视线移到方棠身上：“我...”她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

    方棠没动。

    “我不知道杨先生已经同你说了什么，我不是真的要杀你。”尤溪手上用了些力，原本并齐的筷子在她手中叉开，“那赏单只是要抓你去做人质。那蛊其实要不了你的命，只会逐渐让你变得痴傻，但杨先生说你..险些丧命。”

    “我已经答应杨先生了，不会再对你出手。”尤溪见他没什么反应，试着解释了一句，继续道：“只是，那个单子，我只能保六个月。”

    方棠倒是没纠结“变痴傻”和“丧命”这两件事，听到后半句才轻轻皱了下眉：“六个月是什么意思？”

    尤溪终于等到了方棠的回应，松了口气，解释道：“像这样的人头悬赏，都有一定的期限。如果六个月内完成不了，或者根本没人接单，就会被收回作废。”

    “要是悬赏被收回，又重新被人挂出来，我就帮不了你了...”尤溪沉默片刻，“而且，其实，也不止那一个地方能挂悬赏。”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先生知道吗？”方棠问。

    “..大约，不知道？”尤溪低头看了眼面前的小菜，忍不住先动了筷。方棠没什么想说的，便也开始用膳。

    两人在教室分别前，尤溪喊住方棠：“等等，”她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手链，朝方棠举了举，“这个，谢谢你。”

    ...

    另一边。

    “杨先生，您可是有心事？”坐在一旁的一位教书先生看向盯着桌面发愣的杨青絮。

    “...无事，许是近日总有学生不听话，累着了。”

    “唉，自上次那件事，学生的心就没收回来。现在又近了假期，这下更没心思听讲了。”

    杨青絮笑着摇了摇头：“没办法。”他伸手抽出本书放到自己面前，意思自己不再参与交谈，只继续听着旁人议论。

    “说起这个，上个月的出游取消，还真是可惜。”

    “长安乱成这样，怎么放心让他们到处走？”

    “是啊，也不知今年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