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

    “方棠，”宋凛试图将自己整个身体压在桌面上，凑到方棠身边，“刚才先生说的你记了吗，借我看一眼。”

    方棠侧过身，将自己记录用的书册递给他。宋凛前后翻了翻，照着抄写，方棠就无声无息地盯着他。

    “...？”宋凛抬起头，“你别老看着我啊。”

    “哦。”方棠挪开了眼神。

    宋凛再次低下头，边写边问：“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

    “那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宋凛的手一顿，“你这里写错字了。”

    方棠凑过去看，下意识地想把册子接回来，想了想又收回手让宋凛先抄完。

    “你老实说，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你别胡说，”方棠盯着地面，“我没有喜欢的姑娘。”

    “是吗？”宋凛抬头狐疑地瞄了他一眼，“我看尤溪就挺喜欢你的，前两天你们还一起出去吃饭了。”

    “怎么可能，你不要乱猜。要是被尤溪听见，你又要挨打了。”

    “我听见什么？”

    “...”方棠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再看宋凛，瞬间面如死灰，看向尤溪的眼神仿佛都带了一层视死如归的意思。几秒钟的相对无言让四周的空气如同凝固一般，见尤溪似乎真的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二人才慢慢恢复了神色。

    尤溪没忍住赏了他们一人一个白眼。

    她随意扯了把椅子坐到宋凛的桌边，开口道：“我刚才回来的路上，听见几位先生谈论，说是准备恢复前几日说要取消的出游。”

    “为什么？”方棠问道。

    “不知道，大约是觉得前段时间闹出的事情过去了，现在风声没那么大。”

    方棠对此若有所思，没有及时回答。宋凛接上了话：“他们有说要去哪里吗？”

    “总归也是长安附近，不会太远。”尤溪顿了顿，“你们准备去吗？”她这话听上去像是问了两个人，可尤溪的眼神却只落在了方棠身上。

    “去啊。”这是宋凛的回答。

    方棠摇头：“不知道，看情况。”

    宋凛立刻明白了方棠的意思，用指尖戳了戳他的手臂：“什么看情况，多半是要问问杨先生吧？先生突然一声不吭地请假，也没和我们说一声。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方棠的眼神在宋凛与尤溪之间来回飘忽，“我不是要去问先生，而且我也不知道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先生可能不会再回学堂了，方棠暗自补了一句。

    宋凛装模作样地用笔杆戳了戳自己的下巴：“对哦，这两天你都是跟另一个家伙一起来的。那小子是谁？不是我们这的吧。”

    方棠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管我那么多。”

    “兄弟这是关心你！”

    “宋凛，你先管好你自己。”尤溪看出了方棠面上的不情愿，在宋凛这个不会看人脸色的傻子继续说话之前及时插了一句，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定了也没有用，等他们提了再说吧。”

    话题就此戛然而止，宋凛砸吧着嘴一脸不服的样，果不其然被尤溪敲了脑门。

    方棠挑了挑眉，默默盯着尤溪离开的方向出神。

    对于尤溪，他总是信又不信的。不管尤溪现在对他有多真诚，她手里仍旧握着方棠的悬赏。万一哪天她变了主意，要用自己去换赏钱被。

    他突然有些庆幸曲大夫在他身上留了生息蛊，能防其他蛊虫，还能护着心脉。

    宋凛很快归还了他的书册，他也不再多想，收回自己的思绪，转身改去了那个错字。

    出游之事当日下午就被证实，理由也确如尤溪所说的那样，教师们觉得长安不再危险。

    可方棠心里难免有着疑影，毕竟前段时间长安的闹剧似乎与先生有关。他暗自叹了口气，自从离了先生，每日需要思量的东西多了不少。

    关于出游一事，如今他虽见不着先生，但他可以问问燕心。

    ....

    听方棠解释完学堂的安排后，燕心也不禁皱起双眉：“一般这种事都是由你们那些教师投票决定的。之前一直定不下来，现在又突然重提，大约就是看准了杨青絮不在的时候，刚好就差了那一票。但这未免有些太过刻意。”

    “下周，地点在长安近郊...”燕心沉着脸，“我倒是可以帮你联系杨青絮。”

    燕心抬起头便看到方棠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你别想。”燕心无意打击他的那点希望，但这是杨青絮给她唯二的要求。另一条是要她保证方棠的安全。

    “是不是准备偷摸跟着我去见他？就你那点小把戏，我还能不知道？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做，要真被我发现你明知故犯，可就不只是罚你做点粗活累活那么简单了。”

    方棠瞬间焉巴的像棵被烫熟的青菜。燕心轻轻叹了口气，没再提和杨青絮有关的事：“你们出游是不是一人能带个朋友？要不要叫上燕绯？也好安全点。”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燕绯是和方棠一起回来的，谁知方棠一到家，连马车都还没停稳就冲进家门去找燕心了。燕绯一路慢慢溜达到二人所在的练武场，路上还心血来潮去逗了逗翎歌，差点被啄的满院子跑。

    听见自家那个糟心弟弟的声音，燕心瞬间皱起了眉。方棠没有刻意隐藏自己脸上的笑意，朝燕绯问道：

    “下周，要不要去近郊。”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们学堂的出游。”

    燕绯闻言，没有立刻答应，反倒是低下头，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件事是否可行。燕心对自己的弟弟再熟悉不过，立刻瞧出了端倪：“难得见你在出去玩的事情上犹豫，考虑什么呢？”

    “还不是在考虑你！”燕绯看向自己的jiejie，“你怎么可能就这样放我出去。先生说过，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啊！”

    方棠在一旁看着燕绯被训了五分钟。

    燕心拍着手掌走回来，独留燕绯在场地中央一边哀嚎一边蹲马步。

    “他跟你一起去。”燕心说。

    “好的。”

    “我会顺便帮你问问他事情进展如何。”

    “...谢谢师父。”

    ...

    对于此番出游，燕绯看上去比方棠要兴奋许多。另一方面，见到燕绯，也算了了宋凛的好奇心。

    两人性情相仿，聊了两句便觉得相见恨晚，一路下来更是直接称兄道弟，就快把方棠这位中间人排除在外了。

    不过，方棠也顾不上去管他们这对异父异母的兄弟联络感情。翎歌的出现让许多学生兴奋不已，作为主人的方棠今日同样很受欢迎。

    这并非方棠的本意，他与翎歌都不喜欢这种被多人围观的感觉。更何况，原本翎歌是要待在家里的。

    根据燕心所言，以方棠现在的武学，对付有一定实力的敌人，即便不带翎歌也有一战之机，加上燕绯与他一同出游，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寻常出游要花上两三日，方棠不在家中，便意味着翎歌这几日无人照拂。原因有二，一是下人们看不懂翎歌的意思，二是燕心虽然武艺了得，却实在不是个心细之人。方棠才与她讲述了没几条饲养规范，她就彻底走神听不进去了，干脆让方棠带着翎歌一起走。

    方棠面对这群好奇的同窗，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好盼着这些人对翎歌的好奇心快些耗尽。

    可谁让海雕不是什么常见的禽鸟，就是在扬州那样的临海城市都难得一见，更别提这是在长安。

    翎歌曾被方棠带去过学堂，但自从搬去杨青絮那里之后，翎歌便再没有在众人眼中出现过。如今在出游时再现身，即便翎歌正盘旋在天上，也会引得不少学生抬头望向天空驻足不前，让为首的教师不得不催了好几次。

    方棠的四周也被人围的水泄不通。大家似乎准备趁着出游的机会，要把自己所有关于东海与海雕的问题一股脑全问了。

    不过一路的嬉笑也并非毫无益处，原本枯燥的路程似乎都没有那么难熬了。可当他们来到原本应该事先备好的营地时，众人却都傻了眼。

    方棠没站在前头看不见，宋凛和燕绯正边挤边攘地扒开人群。

    原本应该到夜晚才被点燃的篝火烧得正旺，边上坐着一位姑娘，地上还插着一根长杆。

    众人的到来没有让她太过惊讶，她站起身，捡起放在腿旁的一小盏灯，挂到杆子上，又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灰。

    “这是你们的地方？我这就走。”她拔出插在地上的长杆，从袖间取了一张符纸出来。下一秒清水倾泻而下，浇灭了篝火。

    站在前排的几位学生与教师看得目瞪口呆，原本站在后方的方棠却在听见那声音之后一下愣了神。

    可他一时挤不到前头，拦不住那位姑娘。

    于是翎歌一声长啸，盘旋而下，精准地落到了姑娘身前。

    有了这一出，四周的人都自觉给方棠让出一条小路。那姑娘盯了会翎歌，旋即理解了这只海雕的意思，她转过身，在瞧见方棠时面上了然，一拍手：

    “哦！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