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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取出袖中铜板,掷了一卦,占得一个“夬”卦。这一卦卦名为决裂之意,一条阴爻凌驾五条阳爻,是个冲突激烈的卦象。而且卦辞上来便讲“扬于王庭”,意为号令出于王庭。听刚才的对话,太守出事前,这位大人一向在京城任职,为太后心腹。如此,这卦就解得通了:陆大人因爱子而心灰意冷,无心恋战权位,于是成了太后弃子。可是权利斗争这种事,绝无退出一说,活着踏进这战局,只有到死才能出来。我若是太后,也不会放心一个知悉太多隐秘的人脱身,说什么看空一切,都不足以让人放心。唯一能放心的,就是拥有共同的利益,或者是永远沉默。按这一卦所指,这个刺客,应该是自京城而来。如今事已完成,刺客也该复命了。自金陵去京城,山路官道不计其数,就算我算准方位说不定也会与素未谋面的杀手走岔开。最稳妥的方法还是守株待兔。左右寺中已无人,我堂而皇之的从平时香客们求签之地取了纸笔,写了个便条,递给猗:“四弟,我要出趟远门。你回家后,把这个给白鹤他们,他们就知道我的情况了。”他一皱眉:“不。也去。”他指着自己。我很为难:“云逐的力量在你身上,你在外面行走,天界如果知道了你的存在,绝不能放过。留在家里对你而言比较安全。”他仍然坚持,指着自己说道:“白梅,照顾,该报答。”又对我说道:“你独自,很难。”我还是有些犹豫,猗上前一步,说:“会跟着。”这倒也是,他的性格我的话所不会听的。就算我不许他同去京城,他也能偷偷尾随,那还不如处在我监管之下。我在便条上加了几句,说明白又白与我同行。另外,家里的钱粮杂事一向我管,此番出门总要挑个托付的人。究竟是选我看着长大的弟弟白鹤还是身份成谜的假凤凰呢?这简直不用想。假凤凰。我把便条折成个燕子,在上面作了个法,纸燕子一振翅,飞上了半空,盘旋一圈,向着家里飞去。黑白无常再度来至山门前,我之前已把被杀守卫的魂魄控制住,单等他俩来取。“想不到这么快又见面了。”白无常苦笑道。刚刚从我手中转交的陆大人的魂魄还跟在他们身后,被捆仙绳系着。我点点头:“是。白鬼差,魂魄在此,文书可写好了?我来盖章吧。”他很惊讶:“白仙官这一次办事很配合,没事吧?”“没什么,只是长进了。”白无常眯着眼睛瞧我,但是手下动作不慢,不多时把文书写了出来。白无常写的公文质量是很有保证的,我粗略看了,便把戳都盖了。送走一脸不习惯的两位地府官员,我转回去找猗。为免横生枝节,我让他老实藏着。他为了能跟我同去寻白梅花枝,表现得很乖巧。他见我返回,从林子里出来,问道:“两只,什么?”我瞪他:“什么两只!唉,你还真是亟待教育啊,四弟!走吧,路上我慢慢给你讲如今的三界……”**********************因为带着猗,我便没有驾云。带着一只魔横跨天空,这也太招摇。而且我有心让猗看看如今的人间,同时讲解三界六道的常识给他。左右我已确定那杀手要回京城复命,便是他把马跑死,也快不过我俩一仙一魔。猗对于天界的态度很复杂,特别是进了京城,看到繁华兴旺的市集。他呆望了好久之后,通过断断续续的话语表示:虽然天界的神仙肯定还是和从前一样可恶,但是凡间确实比以前美好很多,至少没有长着獠牙的凶兽到处跑,他认为这一点还是可以赞赏一下的。而且,带着猗还有一个用处,就是挣钱,挣得干净利落。他生得很可爱,在路边一站就有大大小小已婚未婚的各种娘子给他塞来吃的喝的玩的花的。偏偏他特别烦别人拿他当孩子,总是黑着一张脸。没有白梅那种勇气或者愚蠢,还真少有人敢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他,大多数人给了他东西,见他连个谢字也不说,脸色还很糟糕,只道这孩子心智不全,带着惋惜离去。如此看来,白梅还是有些过人之处的。我有时候会把猗放在路边,用来收集零钱。我觉得这比我算卦找地方捡的钱要来得清白些,好歹我们付出了些辛苦,或者说,付出了猗的一点皮相。养一个能挣钱的小弟,还是很方便的。我们俩都不简单,没有钱财也不至于寸步难行,但如果能有闲钱光明正大地在京城最风雅的茶楼歇歇脚吹吹风,喝两口今年新采的茶叶,我也没有意见。作为挣钱的答谢,我给他买了一盒最精致的点心,桃红鹅黄雪白浅绿,各个颜色晶莹,分外可爱。猗看得瞪圆了眼睛,根本不舍得动手。还是我比较敢下手,给他掰开一块,当中是黄橙橙的雪梨馅儿,闻着就是一股甜丝丝的味道。猗拿过去,咬了一口,抬头看着我,眼中是无限惊叹。可见他还是个比较单纯质朴的魔,否则也难以和云逐那种心思复杂的人交好。我正感慨着,茶楼下一阵喧哗。我挑的座位正巧靠窗,便探身出去俯瞰:只见一骑沿着长街飞奔,沿路行人车马纷纷避让,一时间惊呼咒骂之声不绝,直传入茶楼。我定睛细看,马是良马,足可日行千里,但已跑得很疲惫,却因为背上骑手的催逼硬撑着;骑手身着劲装,头戴斗笠,无法看清真容;一人一骑疾风般从楼下飞驰而过,只给我留个背影,飞快的消失在街尽头。其时斜晖脉脉,人与马的影子都拖得老长。相比于地上的黑影,马上之人看起来有些纤弱。猗忽然撇下那一盒点心,从半开的窗口跳出,跃下了茶楼。从我面前掠过时,他少有地说了句清晰的话:“白梅花的香气。”我甩下钱也跟着追了出去。我没有猗那不可思议的嗅觉,只好匆忙起了一卦,算了个大概的方向,看着那边差不多有条路便冲了过去。顺着长街寻去,道路越发开阔整洁,但是人却越来越少。这是自然的,因为越来越接近王宫了,周围除了王公贵族,再无寻常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