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这河狸吗

    家访结束后，陈保金让余池子去送送老师。

    余池子推着单车，李品走在她旁边。一阵风带着女孩的笑声吹过来。李品将注意力转向声音来源，迎面走来一群职高的女学生，有的染发，有的穿高跟鞋。李品皱了皱眉。待那群女生过去后，一旁的余池子问：“老师，你讨厌她们吗？”

    李品看了看余池子，告诉她：“现在的学习任务，还是很紧张的。等高一一过，就要面临文理分科，学理科的女孩比较少。但你文理科都比较平均，有想过，学哪个吗？”

    “地理在哪，我在哪。”余池子回答的很坚定。

    李品看着她，低头笑着，点点头：“你选文科，哈，我猜也是。”

    余池子忽然回过头，看着那群女孩越来越远的背影：“她们很吵闹，但也很快乐，人生真是精彩。”

    这话引起了李品的警惕，他不得不提醒余池子：“你认为她们很精彩吗？”

    余池子点头，见李品的脸沉下来，又道：“老师，每个人的人生都可以很精彩，就好像美也不分道德与否。你不要着急否定她们嘛。”

    李品道：“现在是快乐了，那以后呢？你别看她们现在好像很潇洒，以后有她们哭的时候。”

    余池子摇摇头：“老师，不是的。未来的事，谁都说不准。人生的精彩分很多种，战士也好，高官也好，还是杀人魔，幼儿园老师，他们的人生，精彩程度是一样的。”

    “一样的？”

    “对，一样的。”

    李品无奈，心道：[你爸爸是个为人民服务的好警察，你倒好，能说出这种话来。]

    李品说：“池子。我是老师，所以我不得不提醒你。每个人的人生，或许各有各的精彩，但人，一定要有道德。美也分道德。”

    余池子问：“老师，你觉得我美吗？”

    李品心里咯噔一下，“......”他看着余池子，干净的脸，两个甜甜的梨涡，笑起来如此晴朗。他说，“池子，这个年纪的女孩，就没有不美的。”

    余池子说：“当你觉得我美的时候。就赋予了我很多高尚的品质。就好像翟子路，他喜欢我，所以在小说里，把我写成一个圣女。但他并不了解我。没准，其实李品老师才是圣女，而我，只是个巧舌如簧的大法师。”

    李品摸了摸鼻子，心道：[巧舌如簧我看出来了。]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余池子可以继续往下说。

    余池子道：“我的意思是。老师，我们不能追求把美和道德挂钩。这对于拥有美的人，是一种残忍。”

    李品听得了这一观点，觉得有意思，便问：“追求有道德的美，哪里残忍？”

    “天下皆知美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为善，斯不善已。如果大家都去追求美，就一定会有人去伪装美。大家都认为越美的东西，越道德。拥有美这一资源的人，就不得不表演道德。”

    李品点头：“是这样。”

    余池子道：“世间万物阴阳调和，老师。你看，我们站在光天化日之下，都是堂堂正正的人，影子却也挥之不去。没有人可以去切掉自己的影子，就好像也没有人可以没有阴暗面。把美好的品德和自己喜欢的人联想起来，其实是我们一厢情愿的幻想。我们自己做不到，却总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做到。不断寻找，不断失望，浪费时间。”

    李品听到这里，哈哈大笑：“我在你这个年龄，没有你这么多感触。现在的孩子能接触到网络上的大量信息，是聪明了很多。”李品对余池子说，“你的想法有道理。但，别写在试卷上。也别对每个人说。就像你所说，把你的这些想法放回肚子里，当做阴影，消化下去吧。我知道，你能做到的，对不对？”

    余池子点头：“好的老师！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

    李品失笑，又为自己的失笑而失笑。

    余池子如此坦诚，他倒拿出成年人的机警来揣度对方话里话外的含义。[她只是还没有受过伤，我不希望我的学生受伤，仅此而已。]李品在心里对自己说。

    一阵风吹得两人神清气爽。

    李品开口笑：“我原以为，翟子路的事情会搞得你很不开心。可听了你一通教育后我觉得，我白担心了。那你为什么要请假啊？”

    余池子说：“居安思危，以退为进。我才不要一直在台前当靶子呢。老师，学校也是个小社会，难道你不知道吗？”

    “哦？”

    “如果把学校比作一支军队。校长，就是统帅。老师，就是谋士。而我们学生，有士兵、有校尉、有郎将、有将军。”

    李品不悦：“学生就是学生，哪里有什么分别。”

    余池子说：“嗯，是没什么区别。”

    李品与余池子往前走着，忽地又道：“虽然你的举例有失偏颇，但我也想听听看你的想法，你可以说。”

    余池子笑说：“好”，她继续道，

    “翟子路这件事，把我推上风口。但世间有阳就有阴。我被喜欢，也会被讨厌。总要让讨厌我的人，找到一个理由打压一下我，在那之后，他们的气消了。我们才能继续合作。”

    李品听得心惊，他看向余池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师，你不是说，应该把自己的缺点藏起来吗？光藏起来，其实是不够的。我们还要找出其他人的缺点，摆出我们不是弱点的弱点，树个靶子让他们打，看看他们用什么方式来打。这样才够好玩，够精彩。”

    李品心下一阵冷，脑子里飞速乱转着。

    他已经搞不清楚，余池子现下，究竟是在试探自己，还是真心想告诉自己什么。这是在李斐身上，从未体验过的压迫感。

    这种感觉，令他心悸。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又意识到，无论说什么，都是给了余池子更多了解他的机会，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自己有点蠢。于是他继续沉默。

    余池子叹气，评价翟子路：“他是有点神经质拉，也挺可爱的。就像树袋熊，在春天里嗷嗷乱叫。”

    李品被这个具有画面感的形容逗笑。

    余池子又说：“严立行就不是了，他是那种该被关进精神病院的神经质。”

    语气里都是嫌弃。

    李品想到余池子那后桌，那个总是和她争论数学题的帅气小男生，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爸爸是条狗，见人就摇尾巴，但他的好奇心太重了，肯定不是金毛，也许是哈士奇吧。”

    李品觉得，余池子说得对。美确实不该与道德挂钩，更不该与想象力挂钩。此时此刻，陈保金摇尾巴的场面，已经深深刻进李品脑袋里。再也甩不出去了。

    乘着这阵东风，李品问：“那我呢？我是什么？”

    余池子看了他一眼：“你啊？”

    李品想，难道被她看出来什么吗？

    余池子笑眯眯望着李品，施下咒语：“你是河狸。”

    当天晚上，李品失眠了。

    他睡不着，拿起手机玩了会消消乐。都消到一万多分了，还是睡不着。

    [我就看看，有什么关系呢？]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百度，点开河狸的百度百科。

    映入眼帘的小东西长得倒蛮可爱，一身棕色皮毛不太显眼。很多照片里，身上都是湿哒哒的。李品想到柴犬，想到猫。第一次有人，觉得他是河狸。

    [在她心里，我是这样的吗？]李品想。

    他又开始看河狸的特征环境，百度百科上写着：

    河狸躯体肥大，雌、雄无明显差异。

    河狸产于寒温带和亚寒带森林河流，在岸上栖居，选择阔叶密林、灌木林、水流平缓而深的河边谷地作为栖息位点。

    [静水深流，嗯，像我！]李品这样想。

    河狸有一个独特的本领是垒坝，凡是河狸栖息或是栖息过的地方，都有一片池塘、湖泊或沼泽。河狸总是孜孜不倦地用树枝、石块和软泥垒成堤坝，以阻挡溪流的去路，小则汇合为池塘，大则可成为面积达数公顷的湖泊。

    河狸有时为了将岸上筑坝用的建筑材料搬运至截流坝里，不惜开挖长达百米的运河。

    河狸具有改造自己栖息环境的能力。

    [改造栖息地？哈，是说我很有能力的意思吗？]

    河狸的自卫能力很弱，胆小，喜欢安静的环境，一遇惊吓和危险即跳入水中，并用尾有力拍打水面，以警告同类。

    由于河狸筑坝需要建筑材料，他们常在晨昏及夜间活动，用嘴咬断树木。但有趣的是，河狸只是围着树木一边啃一边转圈，没有明显的选择策略。它们根本无法判断：树什么时候会倒，会朝哪个方向倒。所以被树砸死，在河狸的死因中，占比极大。

    尽管造堤坝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一只河狸通常需要几年的时间才能完成，而且采集木材的时候还会把自己砸死。但建造筑坝和保护巢xue对于河狸来说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因为巢xue是河狸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

    因此，哪怕明知会被砸死，河狸都会孜孜不倦，义无反顾地啃断树木。

    李品的手开始颤抖。

    无法抑制的，开始颤抖。他用了好长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是河狸......]他想。

    [我是河狸！]他心想。

    过了一会儿，李品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手机，搜索：河狸的天敌。

    余池子施下的咒语，开始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