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心魇(下)
后来,她还曾把这件事当成玩笑地和任浩杰说起过。她那是一定以为只有四岁的任浩杰根本什么都不懂,不可能会记得这样的事情。然而任浩杰不但记得,后来在她走了很久以后,他还常常想起。他想,当时管家一定用了很难听的话来骂她,因为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忘记过。而她的一双手也在婴儿油的滋润下变的光滑而细腻,当任浩杰可以记事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感觉到她的手是黝黑的,粗糙的,是见不得人的。对他来说,那就是母亲的手,温暖而柔软,每个夜晚,他都必须在这双手的抚摸下,才能安然入睡。而那时的平安也早已经不是刚从农村走出来那个土气质朴,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头了。她变得丰腴婀娜,皮肤也白皙细腻了很多,甚至比许多城市里成长起来的女孩儿都要好看。但是管家都她的态度却依然没有改变,稍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便恶语相向,不管当着多少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平安。刚开始的时候,平安还会落下几滴屈辱的眼泪,后来日子久了,她也不哭了,只是苦涩地笑。她一边摇着任浩杰的摇篮,一边望着那代表着温暖、安心、以及年幼的自己对于母爱的理解。在幼年的任浩杰看来,平安就是他的mama。这一点,任浩杰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包括任浩铭。但是那却是不争的事实。每当他看到那抹粉红色的身影逐渐接近,他就会莫名地高兴起来,他会笑,从一开始无声地扬起嘴角,到后来清亮悦耳的咯咯笑声,因为对于他来说,那就是他的庇护所,只要有那抹粉红色的身影在,任浩杰就觉得很安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平安哭的次数越来越多。但是她从来没有哭出声音来过,她总是一个人怔怔地望着天边,然后很轻很轻地在任浩杰耳边说话。“小杰长大了想要去哪儿呢,外面的世界一定很大很美好。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总想着到外面来看看,现在出来了,反倒开始怀念起村子里的安逸来。我们村里有一片特别大的平原。以前每次干完农活,村里的年轻男女就在那里面嬉闹玩耍。那时,我们村里有一个小伙子,叫阿刚。他长得可好了,那么高的个子,身子可壮实了,一个人可以抗十袋白面,是我们村子里最有劲的小伙子。而且他还很聪明,有一次自己做了一枚风筝,就是些碎步,还有废雨伞架子。但是还真的就在天上飞起来了,我那天可开心了,感觉自己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就是在那天,阿刚跟我说他喜欢我,以后想娶我。可是他现在没有钱,所以他打算到城里去打工,等他攒够十万块钱了,就回村娶我。他走了没多长时间,我也就进城了,因为我太想他了,而且我想如果两个人一起挣的话,一定能更快攒够十万块钱。现在,钱倒是攒的差不多了,可是我,我已经不可能嫁给阿刚了,因为我已经不干净了。”她总是重复地给任浩杰讲述这个故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讲,好像只有这样,她心里的苦,心里的痛才能有所纾解。那时,任浩杰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是自己不干净,因为在他看来,她已经很干净了。虽然她总是穿差不多一样的衣服,但是它们都很干净,有着洗衣服特有的香味混着她身上淡淡的肥皂的味道很好闻,他习惯了这种味道,让他感到很心安。就是当他的母亲,那个当生下他不到一个星期就急着给他断奶,长这么大他也没见过几面,狠狠地甩了平安几个巴掌,骂她是婊子贱货的时候,他也不明白这些词汇和平安所说的“不干净”到底代表着什么样的意思。任浩杰记得那天,那个平安口中的阿刚也在,他还给他带了一个很廉价但是在任浩杰看来很新奇的木质小车。母亲好像很激动,她跑过来抱起在地上玩耍的任浩杰,将他手中的那辆木质小车用力摔在地上,还狠狠地踩了一脚,她叫嚣着,让平安滚出这个家,现在就滚,马上离开任浩杰当时不知道是因为母亲残忍地摔坏了自己心爱的玩具,还是听到平安要离开的消息,总之他很大声地哭起来。现在想起了,那仍然是一个很混乱的场面。他记得他的父亲当时也回来了,阿刚像疯了一样冲过去想要打他的父亲,结果保安将阿刚摁到了地上。他们的父母在互相谩骂着,平安扑倒在地上,求着他们别打了,她在哭,任浩杰也在哭,而其他人仿佛陷入一种无休无止的争吵。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哭声,吼声,还有拳头打在人的身体上的声音,他看到阿刚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喷到那个被摔在地上,已经四分五裂的木质玩具车上。他不记得这所有的一切是怎么结束的,正如同他不记得它是怎么开始的一样。那天晚上,平安没有陪他入睡。八岁的任浩铭把被子帮弟弟盖好,一言不发地坐在他的床边。那时的任浩铭就已经具备了一种叫做沉默的气质。任浩杰问他,平安到底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