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周五夜

    中午发生在食堂的事件，下午就绘声绘色地传遍了整个年级。

    大家都知道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转学生，入学不到两周，已经把全校最不能惹的人物得罪了个彻底。

    似是没看见班级同学们眼神各异的打量，夏棠找了个纸袋，将那件制服装起来。

    李子沫还没缓过那股紧张劲，对她千恩万谢，说放学就去找城里最好的干洗店，一定处理好这件衣服。

    “不用去找洗衣店。”夏棠收起衣服，“我家从前就是开干洗店的，我知道怎么处理，你就交给我好了。”

    李子沫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才好。

    万幸，这几周陆霄破天荒一直穿着校服，他们这些富家子弟的衣橱贵得令人咋舌，弄脏了其他任何一件，她们都万万赔不起。

    放学后夏棠提着纸袋等班车，只用坐两个站，再步行不到十分钟就能到住处。

    学校坐落在郊区，她住在别墅区里。

    穿过林木深深的后院，夏棠在门口脱下皮鞋，走进宅子。先在洗手台洗过手和脸，而后提着衣服穿过走廊，进入洗衣房。

    房间里只有机器轰鸣的声音，干洗机、水洗机、烘干机、消毒柜、熨烫台一色排开，架子上整齐摆满不同品类的洗涤剂，天然的非天然的，专用的非专用的，湿洗和干洗的，林林总总摆了满满一墙。

    角落里那两台洗衣机专供佣人使用，滚筒里水混着泡沫转动，夏棠在里面看见自己的T恤衫和mama的工作服。

    晚上mama多半又要说她把脏衣服到处乱丢。

    夏棠叹口气，把书包在嗡嗡震动的洗衣机上放下，拎着纸袋走去洗衣台，将油渍沾污的制服铺开在台上，刷了些水，里外两面都涂抹上特制清洗剂，掐着表静置等待。

    门口传来脚步声，不用看就知道是谁，陆霄双手插兜，出现在洗衣房门口。

    他有专车接送，回来得比夏棠更早，在楼上换过衣服，宽松的灰色便服，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散散地搭在额头上，遮住一半锋芒。

    现在这幅模样，看上去比在学校好相处得多。

    午间他在学校的专用浴室里洗了澡，现在身上还散发着沐浴露的气味，海盐气味混着某种木质香，比平时的气味更醒目。

    “我记得你的衬衫和裤子也脏了，”夏棠抬头看着他，“正好一起拿来洗了吧。”

    陆霄哼一声，脸上露出些许嫌弃：“脏成那副模样，已经全扔了。”

    “你扔掉做什么，洗完之后又不会留下痕迹。”夏棠觉得实在浪费，“倒是你，就不能在学校里表现得好点么，大家看见你就好像看见一头野生霸王龙似的，为一件衣服就这么大动干戈，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野生霸王龙是什么烂比喻。

    陆霄双手插在口袋里，走进洗衣房，在她身侧站定，口吻带着不快：“被淋了一身的人是我，难道我还不能发脾气？”

    “是你的话就不行，你态度太差，会吓到人。”

    她同桌下午都快哭出来了。

    夏棠抬眼看了一眼表，秒针一格格走过，又走到一个整数，她将制服翻过来，从篮筐里取出软毛刷，沿着面料纹理，开始慢慢刷起制服。

    陆霄被她撂在一边，觉得自己自始至终还不如那件脏制服被看在眼里的多，他不满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夏棠抬起头：“又有什么事？”

    “今天是你主动跟我搭的话。”他挑起一边眉毛。

    “啊，对，我知道。”夏棠把制服翻了个面。

    转到这所学校之前，她曾跟陆霄约法三章。

    “不要主动搭话”，“不要一起出现”，“不要表现出他们认识”。

    不要说话，碰面了也不要打招呼，最好是能一直当个陌生人。

    结果还是惹上了麻烦。

    陆霄一手撑在洗衣台边，颀长的一个，看起来格外碍事，他侧了侧脑袋，忽然开口：“今天是周五。”

    说话时他的手指在台上敲了敲，好似只是提起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

    青春期男生真是又难搞又别扭又麻烦。夏棠撇撇嘴，心里想。而且演技也烂。

    “那么晚上，还是在这里。”她说。

    “什么时候？”

    “一点。”夏棠又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挂钟，“凌晨一点，在这儿碰面。”

    周五，本来是个令人充满期待的日子，甚至显得比周六和周日还要愉快那么一点，满是终于可以等到休息日的喜悦。

    他们这所私立中学的学生并不愁升学，家长早早好了ABCDEFG条前程，学校没有普通中学惯常的周末补课，休息时间里学生们有各自的安排，补习、旅行、锻炼、去国外做志愿、参加社交会，为自己未来的简历增光添彩。

    这些都和夏棠无关。

    凌晨一点，振动闹钟准时响起，又被她第一时间按掉。她从床上爬起来，在镜子前简单洗把脸，用水压了压睡得凌乱的头发，而后小心地压着声响推开房间门，穿过整条黑暗的长廊，走向尽头的洗衣房。

    门缝里透出灯光，她推门进去的时候，陆霄正双手抱臂，垂着眼睛，靠在一台洗衣机上，门被推开的瞬间，目光立刻扫过来：“你迟到了。”

    挂钟的时间显示现在是一点过八分。

    夏棠睡意惺忪地打了个哈切：“才迟到几分钟，别斤斤计较的。我还是牺牲周末时间来无偿劳动，我都没说什么。”

    陆霄不快的语气收了收，盯着她，然后问：“很困？”

    “当然困，”夏棠揉揉眼睛，“凌晨一点，正是睡眠时间。”

    静默持续片刻，陆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冷淡地说：“今天算了。”

    这人总会时不时闹点脾气，夏棠习以为常，比如这次，他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打击。

    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她拉住陆霄黑色T恤衫的下摆：“算了，已经不困了。”

    夏棠个头不算矮，照相时永远能被排在靠近中央的位置。但陆霄比她高了将近二十公分，甚至仍在生长中。站在他面前时永远得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好在这个人脖子够软，只要拉着衣摆，就能顺利地将那颗脑袋拉低下来，拉到眼前。

    环住脖子也是一样的效果。

    头顶的白炽灯打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靠近眼前的这张脸肤色瓷白，眉目漆黑，鼻梁高挺且白净。听说他父亲拥有几分之一的外国血统，传闻应当不假。

    这是张走到哪都很占便宜的脸，大家都爱以貌取人，长相平庸的恶霸就只是个混混，长相出众的恶霸就能成为校园风云人物。

    老天爷有时也不见得完全公平。

    脸庞相贴，呼吸焦灼。夏棠踮起脚，吻住鼻梁下面淡色略薄的嘴唇。

    也许是身处夜晚的缘故，他的唇有微微的凉意，下颌线条刀削斧凿，但触上去是柔软的。

    无论什么样的人都有一双柔软的嘴唇，哪怕是陆霄。连制作充气娃娃的都知道要往嘴唇里多填点硅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