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随海风环岛

    费丽娜进0226的时候，海伦竟然坐在实验室生活区的一角，还穿着昨天那件胸口上有一个大爱心轮廓的玫瑰粉毛衣，别着香槟金的玫瑰花碎钻胸针，不知道是不是镀真金的（毕竟她姓若森内克，费丽娜不确定），大衣似乎原本搭在椅背上，现在已经掉在地上了；银发有些乱，在鬓角落下两缕，感觉随时要被风吹走，余下的在脑后盘起来，用发网缠住了，那发网上面还夹着一朵大的灰粉色毛呢剪裁玫瑰。生活区的咖啡味从来不断，海伦沉浸在冷掉的咖啡香气里，萎靡不振地推她那副粉色金属框的眼镜，盯着屏幕、敲键盘。费丽娜进门的时候海伦听到了检测器响，但没转过来，只是招呼了一声：“哈啰。”费丽娜给她把大衣捡起来担回椅背，道：“早上好。昨晚通宵了？”

    海伦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要交中期检查——”海伦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弗里曼师兄没来吧？我和你说，我觉得尤金教授是不是太久不带中级学院毕业生了，都没和我说中期检查的deadline，日期还是穆提前天晚上问我写完了没有我才知道的……”

    费丽娜无语：“他没有很久没带中级学院毕业生啊，珀西瓦去年才从中级学院毕业。”

    海伦委顿在椅背上：“什么？等下，弗里曼师兄这么年轻的吗？才读高级学院一年级？呃……我知道，但是我有点不敢相信……我认识的他的同级生好像都在学校上课。”

    费丽娜认真看了海伦两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学校有预修通道，确认升入高一级学院的话可以申请在毕业学年预修下一年的课程。”

    “哦……”海伦挠了挠头发，一头银发更乱了，“显然我是不用想了。我还没确定升学院的事情。”

    费丽娜又道：“19楼有自修室，在‘无尽之海’下面，环境比实验室好。”

    海伦瞪着茫然的眼看她，说不出多余的话，可能通宵之后没有力气了。费丽娜手把手教她怎么预约自修室。海伦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给电脑休眠，摘了眼镜放在眼镜盒里，迅速把电脑、平板和触控笔塞进电脑包提起来：“我回寝睡会，一会儿再回来。”不料她一抬头，见到弗里曼正看着她，吓得熬夜的心脏都差点停了一拍。

    弗里曼看了眼时间，问：“若森内克，你今天有实验安排吗？”他穿着一件深绿色的夹克，戴着黑色鸭舌帽，刚把一个大包裹放下来。海伦有点怕他，连忙道：“没有。”弗里曼道：“那你有需要就去自修室，今天我这边有点乱。”海伦想问又不敢问，想到自己还有中期检查要交，果断告辞。她一走，弗里曼就戴手套拆针管，戴口罩的时候问：“是空腹吧？”

    费丽娜“嗯”了一声，一边伸手臂给他，一边问：“一会儿陪我去海边走走吧。”

    弗里曼没说话，把血样放进冰箱里，取了手套拆包裹，从盒子里拿出一瓶魔法特供版红藓食品葡萄糖代餐递给她。费丽娜按着手臂，颔首示意他放桌上：“看来失去食欲是你的实验周期性的副作用。”

    他承认了，只是还是摇了摇头：“英敏兔就没有食欲不振得这么严重。”

    “但至少你推算得很准。”费丽娜道，“昨天你告诉我今天要抽血样的时候，我胃口好得能吃烤全羊。”

    弗里曼摸了摸下巴，笑道：“其实，我也有农学部的朋友在研究拜纳斯高山羊如何养殖更健康美味。”

    费丽娜看着他，想到了那条小骨鱼，缓缓道：“你难道想把拜纳斯高山羊的角磨成粉加进英敏兔饲料里？”

    “啊？”弗里曼把包裹都拆完了，朝她笑笑，“怎么可能。”他拿了一小袋面包递给费丽娜，“走吧。”

    费丽娜这才知道他早已经默许了她的邀请，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咬着一块方糖时光牌子的吐司下楼——既然是去走一走，实验室位于二楼的他们也没必要搭乘电梯，而是从几乎没有人的楼梯慢悠悠地走下来的。走到楼下绿化带上的时候，费丽娜道：“昨天晚上我想把这半个月的检修结果和记录发给卡劳妮，但是一直发送失败。”

    弗里曼问：“网络问题？前天夜里风浪大，信号好像受到影响，后来才维修的。”

    费丽娜耸肩：“春海楼是有定风魔法核的。”她散开高马尾、展开高领毛衣的领子盖到下颌，然后把手抄进口袋，抬头仰望楼顶。春海楼坐北朝南，东西楼是由连廊连接的，只有楼顶建造了合并在一起的塔尖，钢筋结构、旋转楼梯，入口平时是锁起来的。维纳带来康显夫妇的嘱托，本来费丽娜并没有放在眼里，但两周前费丽娜发现有人用隐匿魔法出现在自己的门外又试图潜入，她开始觉得事态不一样了。“我已经检查过定风，运行正常。”

    “待会你用我电脑试试。”弗里曼吐出一口气，也把手放进口袋里。这会儿已经是十一月初，春泉平台再有魔法和阵术也不会浪费在如何四季如春上，所以已经呼啸起来的海风就肆意地穿过环岛栈道。他皱了皱眉，“今天我打算给英敏兔抽血来着。”

    费丽娜道：“不耽误。我起一个追痕咒用不了多久。”

    “……你是怀疑你的电脑被动过手脚了？”

    费丽娜挑眉，把一缕被风吹起的头发掖到耳后：“也可能是沿网线植入木马之类的。”

    “康尼周末会来。”弗里曼道，“到时候让他看看？”

    费丽娜点点头：“也好。”

    于是他们走了四分之一的环岛栈道，从春泉平台的西边走到北边的堤坝，弗里曼说“太冷了，回去吧”，于是他们向南穿过仓库和后勤处，直接向春海楼走。费丽娜忽然道：“去年——应该是前年了，我在春泉平台待了差不多一整年。我能感觉到这里的地灵，上次做占卜的时候地灵确实出现了……但是没有回应。最开始的时候科工学院来西毕灵老师这里借一个能仿制法拉赫古阵的人，其实他们是想请席曼教授，但是席曼说她没有充裕的时间，所以和西毕灵商量了让我来。当时她说，反正在春泉待一年我也能在五年内毕业，不影响我的法拉赫权限。”

    弗里曼有点惊讶地回头看她，费丽娜抿了抿嘴：“当时我就住后勤处这里。生活区和春海楼还在建，我出来在仓库周围散步，有时候能看到卡劳妮在外面和康显教授视频。后来我就干脆走远一点，走到海边。”弗里曼“唔”了一声：“他们也结婚好几年了吧。我记得好像是我初级学院毕业的时候，学校组织我们去各个二级学院参观，在科工学院看到了康尼。我问他怎么在这，他说康显教授让他给科洛老师送讲义。我本来还以为是什么行政类跨学院交接活动的，结果只是因为他们同居之后科洛老师把东西丢在家里。”

    费丽娜回想了一下：“他们是暑假办的婚礼我记得。瑞妮和温蒂亚做伴娘，温蒂亚就是卡劳妮和瑞妮的小meimei……等下，伴郎好像是爱德华·李和尤金，瑞妮和尤金该不会就是那时候——”弗里曼忍不住笑了一声，朝费丽娜眨了眨眼，费丽娜也笑，然后又道，“不对，我觉得还要更早。婚礼上我见到尤金，他和康显夫妇说这学期刚教过我《言灵治疗学》，然后说按这个辈分我得算他师妹……他是真的按很复杂的非血缘联系关系算的，还是按瑞妮和我的亲缘算的？”

    弗里曼道：“他干嘛这么执着非要说你是他的同辈。反正都是一个学校的学生，你同时是他的学生和学妹也不影响什么，大家又不是不能理解。”

    “可能是因为……”费丽娜耸肩，“卡劳妮和康显教授介绍我的时候说等瑞妮结婚，伴娘就是温蒂亚和我了。”

    弗里曼一时语塞：“……我看他是已经直接把你当表亲了。”

    费丽娜笑道：“你不同意吗？”

    “我认识你的时候是叫你师姐的。”

    “不也是助教吗？”费丽娜故意逗他。

    弗里曼：“行，那我将在我的结课综述的致谢里写：感谢我的助教费丽娜·A·莫拉女士，是她真正传授了我言灵治疗学，教导我以公平宽容的视角对待所有治疗型言灵，对她无私奉献的实验精神和科研作风我无以为报。”

    费丽娜正在喝红藓食品的葡萄糖代餐，听到“无私奉献的实验精神和科研作风”，知道他实际上在说什么，差点呛住，然后见弗里曼装得很乖地在笑，只好道：“还是别这样讲，不然别人还以为你在内涵尤金。”

    “尤金本来就不太会带学生。也不会讲课。”弗里曼淡淡道，“平心而论，我实验室那几位嫡系师兄师姐他都带得不怎么样。真不知道若森内克非要挤进来做什么？她看起来可没有我们实验室学生那种自学的能力。”

    费丽娜喃喃道：“也许尤金现在就正在学怎么带孩子呢。”

    “他带小孩的原则就是放养。”弗里曼道，兴致不太高，语气有点沉，“和我父亲相反。因为尤金亲眼目睹了他教育孩子的过分的支配、掌控和批判的欲望是如何引起家庭不和谐的。我的两个哥哥都顺从他的支配，而我不是。我少年时候叛逆、不服管教，不喜欢被他拘束。尤金深知这一切，所以他几乎不管着我。”

    “……珀西瓦。”费丽娜想到之前他和维纳的对话，叹了口气，“我觉得尤金有点跑偏了。”

    “啊，那谁比较不跑偏？”

    “……希望这么说不冒犯……”费丽娜道，“我觉得是康尼弗瑞·维纳？”

    弗里曼笑了出声：“不冒犯。我一直觉得他……比我的哥哥更像是哥哥。”

    费丽娜点了点头：“但我们还不知道为何他选择相信贝默林。”

    弗里曼叹气：“我不想质疑他。”

    他们已经走到春海楼楼下，常青的灌木长到费丽娜的肩高，她觉得自己淹没在无形的海浪里。海风吹过塔楼的尖顶，向东继续穿行海洋，是一种热烈的冰冷，将吹到无垠平原，吹到法拉赫平台，可能还将吹到日落之地工业区。一楼的大堂里有穿堂风，而大堂里寂静无人。弗里曼没有停留地走过去，进楼梯间；费丽娜把葡萄糖代餐的瓶盖转上，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