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破坏框架 (4)
…… 啪滋、啪滋、啪滋…… 些许火花在发光玻璃管的一侧不断爆出再消逝,传来明明很规律却又吓人的电流不整音, 在我渐渐回归正常的半边视野里,我能见看破旧的管线如树根般在地面交错,并且与刚刚奇特咖啡店的明亮光源成了对比,这里十分阴暗。 我曾来过这里,这里是遗跡的末端,『栽培温室』尽头的最后一个房间。 不知不觉,我又跑回了那个我曾经看过大导师幻影的闹鬼小房间中。 毫无预兆,如果以小说来说,就是那种超烂的过场。 但我无所谓,我又不是小说家,我是杀手,超强但败北过的那种。 我很清楚这种状况,这只是吃迷幻香菇的正常现象,醒来时不知道自己会跑到哪,超刺激的副作用之一。 此刻,我正站在枯萎老人的前方。 还是一样,他全身被固定,张大的嘴里没有舌头,喉头发出咿咿啊啊的声音,泛黄的眼球微微颤抖。 明明与之前看见时没有任何不同,但这次我却感觉…… ……他在笑。 我一直都搞错了,不,应该说我一直被误导了。 之前会去怀疑杀手老大,是因为我认为已经没有别人可以怀疑了,大叔、柜檯小妹、生命祭司、恋童情爱祭司……我所认识的人、血眼症事件中所出现过的人几乎都死光了,但剩下的活人总要有一个是黑幕吧,不然最后突然跑出一个陌生人说他才是黑幕,整个事件格调就低了。 但实际上,有一个人虽然还活着,我却打从一开始就忘记把他算入。 那就是眼前的老人。 一切都是因为他曾跟大导师的幻影同时出现过,所以我没怀疑过他,那时我还觉得很奇怪,为何『鱼』不在我身边,我也没去碰那玻璃球,还能看见记忆碎片? 但那根本不是什么记忆碎片,而是我被某人、某个意识有意图性地塞入脑中的画面。 实际上…… 「原来你就是大导师。」我向着老人旁边的白色幻影发话。 幻影缓缓脱下了帽子,那下面不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刚刚跟我在奇特咖啡店里对话的老人。 跟坐在椅子上枯萎的老人完全相同脸孔的老人。 果然如此。 我若我有向杀手老大好好沟通的话,应该会更早猜出来些。 当时,我说到一切元兇是大导师时,杀手老大感觉非常困惑,回我说不可能,大导师应该早就死了才对。 他虽然那个样子,姑且还算是许多杀手的老大,大导师这种天天被暗杀来暗杀去的重要人士究竟是死是活,他是绝对不会弄错才对。 但他却误判了,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知道大导师的年纪,知道大导师在几年前就是落日者了。 但大导师却活下来了,以『新人类』的姿态。 「你上一次是怎么骗过我的大脑的……不对,应该先问你是怎么跑到我吃香菇时產生的美丽世界里头的。」我很不高兴。 我是这样认为的,我不信月神,但若是真的有神灵跟人类可以共存并沟通的空间,必定藏在迷幻香菇的菇伞皱摺里。 香菇让我能体验的美妙世界对我来说是相当私密且神圣,他却能跑到里头,这就像是心里最深处藏着的圣域被人侵犯一样。 「我是幻觉,那里头的一切也是幻觉,在那,甚至连你自己也是幻觉,我为何不能潜进去?」他反问。 「什么幻觉!你才幻觉!你全家都是幻觉!」我暴怒。 「我本来就幻觉呀。」他抚鬚莞尔。 我发觉他很喜欢做抚鬚这个动作,真是够了,我当然知道全世界只有他才有灰白色长鬍子,可以不要再炫耀了吗? 「喂!你打断我的香菇奇幻旅程,就是为了出来惹我生气的吗?」 「好,我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稍微利用了『紫红』的规则而已,这地下遗跡,可以说已经完全是『紫红』的领域也不为过。」 他在手掌中燃起了紫红色的火焰,接着火焰很快就散成紫红色光点,如萤火虫般向上飘逝。 「『紫红』的规则?」 「对,五色是第一世代人为创造的环境规则,既然『紫红』也是属于其中,那么自然它也不例外,有着规则……那么你认为『紫红』的规则,到底是什么?」 「谁知道呀,让人自杀?」 「错了。」他张开双手,又在掌中燃起两道紫红色火焰,接着从两团火焰中忽然射出一条红线连结彼此。「『紫红』的规则只有一项,那就是『连结』。」 「人体内的五色多半是与大脑结合,『紫红』则是将人类的大脑互相『连结』起来,这就是为何我能将不存在的幻象直接送至你的脑内,或是潜入你的幻觉中。」 「呃……」我有点说不出话来,为何不知不觉我跟一个老人成了如此亲密的关係?感觉真不舒服。 稍微缓和想吐的情绪后,我又问:「那人们集体自杀又是怎么搞的?」 「谁知道呢?『紫红』并没有命令那些人任何事情,它做的还是只是『连结』而已,以七的倍数,不断将人的意识连结起来。」 说到这,在他身旁又多出了五道火焰,跟原先的两道连起红线。 「先是七人。」 接着大量的火焰在我们周遭一团一团亮起,连结,不断连结。 「下次是四十九人……再下次是三百四十三人……」 「你也帮帮忙,没有人鬼火这样乱放的好吗?」我皱眉,伸手去戳戳我旁边的小火焰,没有温度。「闹鬼到这种程度,反而一点都不恐怖。」 他微笑,放任紫红色小火焰继续增加,在小房间里形成了满天繁星。 「然后……他们就自杀了。」 啪,他拍上双手,所有火焰一齐熄灭。 「蛤?什么鬼?」 「你知道『细胞』吧,巫女应该有给你不存在于这个时代的知识。」 「就是成千上万组成我们人体那个吧,拜託别提了,我每次想像都觉得超噁心的,我有密集恐惧症耶。」 「人类是由成千上万的细胞组成的,那些细胞不断死亡又不断再生出新的,那么你会去问那些细胞说为什么要去死吗?或着反过来问……单一的一个脑细胞,要怎么理解你的思维?」 「……」 「究竟为何那些人要自杀,我们是不可能理解的,因为他们的意识就不再是个别复数,而是成为巨大的意识网络,一为全,全为一,这个巨大的意识网络为何决定这些组成自己的末端要死,我们无从得知。」 「结果讲这么多,你也不知道为何他们要自杀?」我一脸鄙视。「搞到一堆人自杀,却不知道为什么,你这黑幕到底怎么当的呀?」 「何必硬要追求答案呢?人总是去祈求所有悲剧或惨剧都能有答案,想要有个人告诉他们为什么一切会发生,即便早已没有任何意义。」 「废话,我认识的人就这样死了,怎么死的难道不用搞清楚吗?」我面露杀意,狠狠瞪着他。 但我突然暴涨的杀意,对他来说却仅仅像是微风吹过,甚至连微风都算不上。 「最简单的答案可能是这样吧。或许我们人类并非因为活着,才有『自我』诞生,而是正相反,是因为先有『自我』,我们才会作为一个生物活着,那么……如果没有『自我』,人类也没有必要作为一个生物去活着了。」 「你是说……我们会抗拒死亡,是因为我们身为个体的概念所导致,如果我们不再有『自我』跟个体概念,就会觉得呵呵去死一下也没差?」我皱眉。 「没错,也说不定『连结』这功能是五色原先就有的,只是一般要等到三十八岁才开啟,但『紫红』却提早啟动了。」 「这就是自杀慾的真相?『自我』的消灭?」我愣住。 这轻描淡写的说法,就是桎梏了人类千百年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