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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

    大殿之上,皇帝正襟危坐,明黄色的龙袍上绣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金龙,两颗龙眼缀着红玉,正对宗珅怒目而视。

    “草民宗珅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宗珅不卑不亢,拘着手跪下。

    他早已卸下甲胄,穿了身寻常袍子,既然要辞官回乡,自然也得有草民的样子。

    他几乎是被宫人绑回来的。

    “你倒改口得快。”

    皇帝也不说让他起来,嗤笑一声:“听闻你当街把朕御赐的翡翠手镯送给一个贱民,难不成你真要求娶她?”

    “她不是贱民,”宗珅皱眉,“她与草民一样,都是皇上的子民。”

    “你!”

    皇帝正在气头上,被他直言不讳地一呛,差点从龙椅上跳起来,明黄龙袍上的金龙更是活过来似的凶狠。

    “你负朕的皇姐,朕未治你的罪,如今朕不过说她一句,你就敢和朕顶嘴?”

    宗珅木着脸:“草民不敢。”

    自从身边覃珠负气出走,宗珅的心境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他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比起率性而为的覃珠,他活了大半辈子,反而越活越拘束,为了愚妄的忠心背了多少人命,又背地里受了多少良心谴责。

    有时他看着覃珠纯净如小鹿的眸为他落泪,他都觉得愧疚。

    与其一生都困在朝堂,处处小心,真不如退隐山林,倒还活得舒心……

    这边正僵持不下,门口有守卫大喊:“皇上!军中来报!”

    皇帝下意识瞟了眼宗珅,又拉不下面子反悔。

    宗珅皱眉,不等皇帝开口,就主动要求退避。

    他如今已辞官,又何苦在这里惹一身麻烦。

    皇帝沉默间,见宗珅从衣襟里掏出一对儿翡翠镯子,犹豫片刻,又解下头上戴着的黄金镶玛瑙眼罩,一并托在手中,准备交给宫人递上来。

    “滚!”皇帝看着他空洞干瘪的眼窝,心里有愧,反添膈应,气不打一处来,“你当朕是什么?滚滚滚!最好永远都别回来!”

    宗珅眼观鼻鼻观心,把东西全放在地上,作了一揖:“皇上,保重龙体。”

    话音刚落,他也不顾皇帝如何感想,自顾自扭头便走。

    大殿内传来一声脆响,皇帝恼得把杯子甩到地上:“以前怎么不见他这么刺挠?”

    “他本就如此。”

    自龙椅背后屏风里转出一人,形容姿色冠绝后宫,神情却冷若冰霜,自有威仪傲气。

    “我说叫你别再找他,为何还去?”

    正是西阳长公主。

    “那姑娘激起了他年轻时的气性……”

    西阳长公主的神色恍惚,眼神仿佛穿越了漫长的十几年岁月,看到了年轻时意气风发、血气方刚的宗珅。

    真叫人怀念啊。

    西阳长公主莞尔,看向她年轻的皇弟:“这样一来,不显得我们小家子气了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当今真龙天子要对忠臣良将出尔反尔呢。”

    “皇姐,你这么好,他不长眼睛也没这个福气,”皇帝憋着嘴,见jiejie训斥,反而委屈上了,“我这不就是想给你出口气么……”

    “人都放了,还提这些做什么?”西阳长公主面色温和,摆出长姐的样子,对她这个爱好争斗的弟弟谆谆教诲,“你如今贵为天子,多少双眼睛看着……”

    皇帝不耐烦地打断,语气却像撒娇:“皇姐,别念了,从小念到大,我耳朵都快生茧子了!”

    西阳长公主莞尔,无奈伸手轻轻搂住皇帝的肩膀,像哄孩子一样拍了拍:“还和小时候一样爱赌气。”

    皇帝笑眯眯地靠在她腰侧,鼻尖萦绕阵阵馨香:“我就想皇姐开心。”

    别说区区宗珅,皇姐若是要这天下,我用什么手段都要给你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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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头,宗珅与管家龚叔一行人会合。

    龚叔在宫门口等了许久,刚见进去一小队兵,揪着颗心等,见他出来,喜色溢于言表:“谢天谢地,老爷,我还以为皇上又要打仗了……”

    宗珅摇了摇头:“走吧。”

    他打了一辈子仗,厌倦至极。平日里若非覃珠在他心里吊着一口气,叫他心生向往,挣扎着也要回家,他大概早就成了一具没有魂灵的尸体。

    但要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这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国。

    他只希望西阳长公主能劝得住皇帝,让他不要再把邻国往死路上逼。

    毕竟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比如他那只从小养大的兔子。

    惹她生气便说走就走了,连头也不回。

    “小珠还好吗?”

    想起她,宗珅脸色变柔和许多。

    他长得本就俊美,只是久经沙场,这张脸饱经沧桑,使得他像一颗包裹着风沙的珍珠,粗糙而干涩。如今这么一笑,便像清水涤净珍珠上的泥沙,露出光滑洁白的表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因卸下黄金眼罩暴露出的那只空洞干瘪的眼睛,也变得不那么狰狞。

    “老爷,用这个。”管家回过神,从包裹里翻出一物,递给宗珅。

    看起来是黑色用布做的小玩意儿,薄软轻便。

    宗珅伸手接过,摊开发现是一个黑绸眼罩,边缘还细心地绣着一小簇碧绿碧绿的竹叶。

    龚叔见他脸色如云雾稍霁,扬眉促狭道:“老爷,之前您出征时,覃小姐在府里天天念叨你,这是她得了空给您做的。”

    他指着那碧绿碧绿的一簇竹叶,即便是绣这么小的花,叶与枝干依然清晰可见,可见手艺了得。

    “瞧这绣花,宫里的姑娘们都未必有她巧。”

    宗珅伸手摸了摸绣花,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真该死。”

    “老爷,别这么说,”龚叔急得直跺脚,花白的胡须激动地颤抖,嘴唇一碰一开跟连珠炮似的,“您快别这么说,若是真出了事,那可是奴才的罪过!”

    龚叔又偷瞄宗珅几眼,果不其然,他的笑意更加明显了。

    管家连忙顺着话说下去,扭扭捏捏的:“将来覃小姐若要治我的罪,您又不会帮我……”

    宗珅笑着翻身上马,居高临下道:“她现在在哪儿?”

    “在城外十里地的一处村庄里头,就算骑着马嘚嘚儿地走半个时辰,也该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