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章】凌渊（一）

    与比剖腹取子相比，从前在凌府吃过的苦都显得不那么可怕了，但直到空青开始一层一层缝合她剖开的腹部，玥珂才发现这才是世上最惨烈煎熬的酷刑。

    随着新生婴孩爆发出的哀弱啼哭，下腹忽然传来一阵比先前割开皮rou还要剧烈千万倍的痛楚。

    腹中先是一阵拉扯的剧痛，仿佛身体的一部分被残忍地拉出体外，针扎般的尖锐刺痛漫卷而来的时候，玥珂早已被连绵不绝的可怕痛苦击溃，下体疼到几乎麻木，意识以飞快的速度变得空茫，就连令人烦躁厌恶的婴孩啼哭声也在脑识中渐渐模糊。

    “真是无趣啊，”空青灵巧的手指在她腹中肆虐，一边给她带来搅碎血rou般的痛苦，一边犹如闲话家常般在她耳边低语：“如果你醒着，看见自己的孩子不知会是怎样的表情，我想，一定非常痛苦吧……”

    刺痛感犹如雨点般密密麻麻落在身上，即使双目不能视物，她也能想象出空青cao纵着银针在自己血rou模糊的腹腔里穿行的模样。

    “……从前你总说你从不将就，不嫁不爱之人、不做不喜之事。可是现在呢？还不是不得不给你最厌恶的凌鸣铮生儿育女？”

    又一层血rou被阵线缝合，不知是麻木了还是习惯了，她竟觉得身体上的痛意再不向方才那般难以忍受，反倒是心里充满了痛苦和疑惑。

    为什么……在她的记忆里，青儿分明就是与她一起长大、亲密无间的好姐妹，可一想起对方的模样、听见对方的声音，她便觉得寒冷和恐惧，仿佛不知不觉间踏入一片泥淖，周身被阴寒和潮湿仅仅包裹？

    “可惜啊，你如今半死不活，什么都不知道了……”空青森冷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最外层的皮肤，针线继续游走在皮肤上，连绵不绝的疼痛却远远没有她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可怕。

    “……不过你不是一向如此愚蠢吗？区区一点尚未成型的秘药就能扭曲你的记忆，与我互称姐妹——你也配！”

    一阵细微的轻响，伤口终于被彻底缝合，留下下体一阵高过一阵的火辣辣刺痛。

    什么意思……原来……她的记忆被人篡改过吗……

    犹如附骨之疽的痛意煎熬着她的身心，脑子里仿佛被灌入了大量浆糊，粘黏成了一团，思考变成一脸十分艰难的事。

    “……不过这样也很好。看着你毫无尊严地吃苦受罪，却将造成这一切的我视作挚友姐妹……真是有趣。”

    身边响起细碎的金属碰撞生，空青迅速收拾完一片狼藉的药箱，一边迫不及待地掀开窗帘，伸手探向外面的侍女：

    “孩子呢？拿来。”

    空青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一道道从天而降的惊雷，直劈而下，眨眼破开她脑中的层层迷彰——

    所以，她沦落成为凌鸣铮身下的贱奴，都是拜空青所赐，非但如此，她还用药物窜改了她的脑识记忆？

    还未来得及细想，空青骤然拔高的声音响了起来：

    “怎么回事！为何忽然没了心脉！”

    “这……奴婢不知啊！”不远处又响起战战兢兢的女声，紧接着“噗通”一声，似乎是说话之人跪倒在地。

    “主人恕罪……方才您将这胎儿送入奴婢手中时，他其实就……”

    空青方才以产房血光重，玥珂情况危急命在旦夕为由，让家主和凌府丫鬟尽数回避，身边只留自己带来的丫鬟，空青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妙手神医，凌鸣铮自然没有疑义。

    “不可能！”空青怒斥：“绝对不可能！你是聋子吗？孩子刚出来的时候，哭得那么大声，怎么可能是死的！”

    “一开始是哭的，可是……渐渐就没了哭声，最后甚至连呼吸也没我了……”

    “混账！”空青暴怒：“为什么不马上告知我！”

    “可是……是主人您不是……一向就允许我们在您施展医术时说话打扰吗？”

    “你、你们……”空青又气又急，一把从丫鬟手中夺过孩子，一手扣着他的脉门，很快就被越发衰微的心脉跳动声逼红了眼睛。

    或许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接生，更是她第一次用自己医术救下的、本不该存在与世的生命。空青的期待并不亚于凌鸣铮本人，但在付出大量心力物力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孩子越发衰微，最终走向死亡。

    这怎么可以！这孩子……她付出了这么多心血……都已经把孩子成功地从母体中剖出了……

    心血……对了，心血！她日日以身试药，心头之血已有了固本培元之效，或许可以为这孩子续命！

    空青灵光一闪，就下定决心般握起不久前刚用来割开玥珂腹腔的尖刀、还染着鲜血的刀尖刺破皮肤，轻轻扎上自己的胸膛。

    一旁的小丫鬟吓得连手里的水盆都掉了，“主、主人，你——”

    “我这些年炼药试药，药力早就渗进血液，心血药力更甚，定能护他心脉，”空青苍白着脸，手指微曲放在胸下，一边将收集到的心血强行喂入那刚出声的婴孩口中，一边有气无力道：“你也别闲着，还不快给我找根野山参来……”

    “可、可是主人，”小丫鬟仿佛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举动，急得仿佛快要哭了：“您如此自伤心脉，是会折寿的！”

    这是在干什么……

    玥珂看不见，却听得清清楚楚，也能隐隐从空青主仆二人的对话中隐约猜到了什么——想必是她生下的孩子状态不好，眼看着活不成了，空青为了救他，竟亲自刺伤自己取心头血救这个孩子。

    简直是疯了。剖腹取子带来的剧烈疼痛让玥珂的意识格外清明，明白了空青在做什么之后，除了觉得匪夷所思，心中便只剩下好奇——忽然很想看一看刚从她腹中取出的孽种是何模样，竟能令空青做到这般地步……

    心念一动，玥珂眼前忽然一亮，头顶是层层叠叠熟悉的轻纱幔帐，刺目的烛火之光刺激得她不得不迅速闭上眼睛。

    什么都没看到……玥珂强忍着身上的疼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脑中飞快分析自己此刻的处境：

    怎么回事，又从那种半梦半醒不能动弹的状态中醒来了吗？

    与此同时，厚厚的床帐外，毫无预兆地响起一声高昂的婴儿啼哭声，接着就是小丫鬟兴奋欢喜的叫喊声：“成了！主人，成了！这孩子有救了！”

    房门从外被人推开，凌鸣铮熟悉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一步一步靠近。

    “玥儿……”凌鸣铮快步走来，看也没看空青一眼，径直拉开床幔坐在玥珂身边，握紧她的手问道：“青姑娘，玥儿如今怎样了？”

    空青伤了心脉，声音格外有气无力，却难掩兴奋和喜悦，抱着新生的婴儿走到凌鸣铮面前，

    “……家主，孩子尚有气息，玥儿也身体无碍，伤口都已经缝合了。”空青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捂着受伤的胸口蹭到凌鸣铮面前，“城主，您要不要看一眼——”

    “你做得很好，”凌鸣铮握着玥珂的手，感受到她的腕脉平稳，不禁松了一口气，头也不抬道，“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空青怔了短短一瞬，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凌鸣铮：“还没想好就等想好了再说。”

    空青一咬牙，下定决心道：“家主，玥儿如今昏迷不醒，怕是无力照顾这孩子，不如让我代为照看……”

    “青姑娘不仅医术高明，还如此心善，凌某心中十分感念。只是小儿年幼，日夜啼哭恐怕有扰姑娘清净，何况府内还有其他女眷，就不劳烦姑娘了。”

    空青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为难道：“玥儿身份低微，府里的姨娘夫人们恐怕不会善待这个孩子……”

    “他是我的孩子，何人胆敢苛待他。”凌鸣铮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猛地抬起头来：“待玥儿清醒，我就娶她为妻，她再也不是人尽可欺的奴——你怎么受伤了？”

    凌鸣铮的视线落在空青染血的衣襟上，满脸不耐刹那间便做诧异。

    “无、无妨，是我不小心……”

    “主人！为何不告诉城主？”空青身后的小丫鬟大着胆子道：“城主，令公子出生后不久就呼吸衰微，没了哭声，是我们主人不忍见其夭折，刺破胸口以心头血强行续命——”

    “住口，何时轮到你说话！”空青佯怒，呵斥住了丫鬟。

    “青姑娘竟有如此大义。”凌鸣铮若有所思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略一沉吟，道：“那就如你所愿吧。”

    空青得偿所愿，心中大喜，看到凌鸣铮无所谓的态度颇有些得寸进尺。

    “城主，这孩子还没有名字吧，我方才接生的时候，就想好了一个字，做他的名字再合适不过。”

    凌鸣铮：“青姑娘请说”

    空青不疾不徐道：“城主觉得‘湛’字如何，此字五行属水，恰合这孩子的命格，用做名字再好不过。”

    “是好，那就——”凌鸣铮对这些小事本就不在意，刚想随口应允，谁知正在这时，掌中紧握着的玥珂的手忽然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身下传来玥珂气若游丝的声音：

    “夫……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