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章】 凌渊（三）

    “我觉得‘渊’字挺好，如果可以，这孩子不如以此为名……”

    深水为渊，她一见这孩子，便觉如临深渊，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从这一刻开始，她选择的是一条十分艰难的路，一旦行差踏错恐怕尸骨无存。

    “当然可以！”凌鸣铮仿佛没想到玥珂会亲自给他们的孩子起名字，大喜过望，即便她想叫这孩子凌牛马他也会一脸喜色地应下。

    “潜龙腾渊，是个极好的名字，就这样定了！”

    玥珂苍白美丽的脸上荡漾开一个浅淡的笑容：“多谢夫主……”

    其实这个孩子姓甚名谁，她根本不在意，唯独不能让空青遂了愿望——既然空青已经当着她的面自认曾暗害于她，那她说什么也要以牙还牙、一点一点夺走摧毁她在意的一切。

    这个孩子，就是开始。

    目的达成之后，玥珂轻咳两声，长睫微垂，面露疲色。

    凌鸣铮见她乏了，将屋子里的闲杂人等尽数打发走，坐在床边捧着玥珂的手，温声道：“玥儿困了就睡吧。只是……一定要记得醒来啊……”

    她当然要醒来。

    从前是她太过懦弱，遇事只知逃避，可是现在，既然她知道了空青也是导致东城战败、兄长生死不明、她自己身陷囹圄的罪魁祸首之一，她当然要想办法从空青这里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更要让这个罪魁祸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

    那日醒来之后，玥珂又休养了数月才勉强能够下地走动。最开始的那些天，似乎担心她再像从前那样一睡不醒，凌鸣铮总是彻夜不眠，忧心忡忡地坐在她身边，直到玥珂将要悠悠转醒时，才慌忙脱了外袍翻身上床将玥珂搂在怀里，装出一夜好梦的模样。

    至于小凌渊，最后还是被送到了空青那里——玥珂还是低估了自己对这孩子的厌恶程度。出生几日后，婴儿脸上皱巴巴的薄皮就已经完全脱落，露出毫无瑕疵的雪白肌肤，看上去确实可以称得上端正可爱了。

    但玥珂一看到他那与凌鸣铮肖似的眉眼就觉得恶心，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生怕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把他就地摔死，没过多久就以身体还没恢复为由央求凌鸣铮把孩子交托空青代为照看。

    凌鸣铮那段时日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当天就把小凌渊连同他的东西一并打包送去空青独居的小院子里，玥珂耳边这才暂时安静下来。

    那时她的身子恢复缓慢，刚刚能够下地走动，身边无人时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元儿叫到面前，仔细询问了兄长的近况。

    “……那日你当众受刑昏倒后，凌鸣铮便再也无心调查埋伏在城里的东城细作，城郊暴露行踪之人也不是少主，你大可以放心。”

    玥珂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又听元儿不紧不慢道：“但城郊之人确实也是少主的人，他们落入凌鸣铮手中就服毒自尽了，南城的人什么都没有打探到。只是在那以后，少主更是收敛了行踪，也少与我联系了，如今我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

    玥珂捂着胸口，忧心忡忡：“哥哥……”

    “你要多保重自己，”元儿叹息一声，替她掩好被角，“养好身子，待少主攻入城中的那一天，才好不拖他的后腿。”

    玥珂忧心忡忡地点点头：“我明白的。”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玥珂把凌渊送给空青教养，对方自是喜不自胜，第二天就趁凌鸣铮不在，很是热情地上门致谢。看得出来，空青对这孩子别有所图。

    玥珂不得不与空青虚与委蛇，装出和过去一样懵然无知模样，亲热地把她迎了进来。

    “……我身体不好，无力照看渊儿，多亏青儿你帮我照应着，理应我谢你才是，怎么反倒让你亲自登门了？”

    空青脸上带着和过往如出一辙的笑容，只是此刻看来竟有几分莫名的阴冷：“玥儿最是了解我，应该知道我一心钻研医术，早已决定此生不会嫁人生子，如今能有渊儿陪伴，我很开心。”

    “你我至亲姐妹，我的孩子也是你的亲人，何必说这种见外的话？”玥珂笑着摇摇头，说到这里时，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苦涩：“再说了，我如今的身份仍是贱奴，本就不配生儿育女，更不配亲自养育小主子，凌鸣铮如今虽然对我千般好，恐怕过段时间便又丢开手去，重新将我视作贱奴，任意凌虐yin辱。这孩子跟着我，只有吃苦受罪的份，让他跟在青儿身边长大，也好过跟着我这个朝不保夕之人。”

    “玥儿，你别多心了，城主对你一片真心，断不会如此的。”空青一脸假惺惺，心里却也觉得凌鸣铮的态度骤然转变，着实令人不解，从前分明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怎么会因为玥珂昏迷短短几个月就变了心性，改以温柔和软的态度对待她？

    真是无趣。

    她还没有看够不可一世的温玥珂跌落云端、成为仰人鼻息的贱奴遭人作践，巴不得凌鸣铮多给玥珂一点苦头吃吃，彻底把她驯服、改造成只知摇尾乞怜的母狗才好。

    “凌城主早就为你准备南城最高规格的大婚之礼，就等你身子彻底恢复就娶你为妻，到时候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南城城主夫人、凌府身份最尊贵的女子，还有谁敢看轻你、为难你呢？”

    “还没发生的事，做不得真。”玥珂垂眸轻笑了一下，眼底掠过一道苦涩的眸光，“而且我的身份良籍早就被烧了，就连族谱上的名字也被抹杀了，即便他能给我新的身份，也再不是从前的温玥珂了。”

    多可笑啊。

    她是东城之人，生在东城，长在东城。而今故园被南城所破，父兄离散生死不明，自己又丧尽尊严人格，沦落为奴，受尽折磨凌辱，教她如何做这南城之主的夫人？

    “别想这些了，不如来说一些开心事吧……唔，玥儿有想过成为城主夫人以后，想做什么吗？”空青抱着已经会咿咿呀呀叫出声的小凌渊，状似闲话家常般旁敲侧击道：“我听府里的人说了，温少主的人已经潜入南城，准备行刺凌城主，以报破城之仇，玥儿，你有什么打算吗？”

    玥珂抬眸，眼睛里闪动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昏迷醒来，她忽然觉得脑子比过去灵光不少。如果还是从前的温玥珂，此刻怕是已经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一股脑告诉空青，然后转头就被对方“假装”不经意地透露给凌鸣铮，到时候不但她自己要倒大霉，就连哥哥都会被连累害死……

    从前怎么就没有发现空青竟包藏如此祸心。

    仿佛一直盘旋在脑海里的迷雾豁然散开，不仅意识清明了，就连眼神也比从前清朗许多，玥珂长鸦羽般细密长睫下的双眸，仿佛能看透空青隐藏在那张平静温和的面容下、浸满致命毒液的长牙。

    “怎么可能。”最终，玥珂浅浅一笑，淡然道：“夫主很早以前就告诉过我，我哥哥已经死了。”

    “……”

    她低垂眼眸，伸手轻抚了抚小凌渊雪白软嫩的脸颊，不以为意道：“而且我既已经入了南城为奴，户籍良籍都被东城城主亲手烧了个精光，我与他们再也没有亲缘了。”

    空青有些狐疑地皱了皱眉，问：“你当真这么想？”

    “怎么不是么？”玥珂漠然地点点头，表情仿佛认命般平静淡漠：

    “是他们亲手斩断了亲缘，我又何必念念不忘？如果这样能让我少受些痛苦，又有什么不好？”

    空青沉默半晌，终于道：“你能这样想就好……”

    “不过说起来，如果真有一天我成了这座府邸的女主人，那么至少有一件事是我想试一试的。”

    空青仿佛一下子来了兴致，迫切问道：

    “什么？”

    玥珂：“好好教训教训曾经欺辱过我的人！特别是府里这些心狠手辣的训诫嬷嬷、调教姑姑，统统都给赶出去。”

    空青怔然愣住，过了半晌才恍然回神，扑过来捂着她的嘴，压低声音道：“好玥儿，这可不兴说啊！府上那些姑姑们都是积年累月的老人了，德高望重，势力盘根错节，特别是林姑姑家，历年来都是府里掌管刑罚之人，根基深厚，眼线遍布整个凌府，可谓是手腕通天。你如今还没有正式脱了奴籍，方才的话如果被她听见，恐怕又要被她借故为难了……”

    被她听见才好呢。玥珂想。就像空青说的，林氏势力庞大根基深厚，难以一局拔除。她如今手里除了凌鸣铮虚无缥缈的情义之外，再无其他筹码，若不以自身为饵，引林姑姑前来自寻死路，她又怎样报过往之仇呢？

    果然，空青走后没几天，趁凌鸣铮出城巡防，林姑姑就带着自己的心腹手下们登堂入室闯进了玥珂的房间。

    “好久不见了，玥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