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狂风（二）
西北域，无垠黄沙之中，林听她们离开一处开着一种小白花的绿洲之后，往天石城的方向走了一段。因为预计很快会起风沙，向导带着她们来到了一处地下避风地。 林听坐在队伍的边缘，借着火把的光线，正在读一本她近来一直随身带着的名为《物论》的书。 风沙的声音顺着地下岩山的一些空隙远远地传进来。 地下避风处的入口，在一座倒塌的石塔侧面。石塔深埋入黄沙之下，只露出了塔尖，和地下岩山之间形成了一个相当大的空隙，成为了一个可以躲避风沙的地方。 从沙鸣丘古城花城出发，沿着曾经的古河道，往天石城方向去，有一些很久以前的小型集镇的遗址，藏于茫茫黄沙之间，位置都很隐蔽。这些极其隐蔽的地方，沙铃帮的姐妹却都是无比熟悉的，她们日常往返于这些地点，在大漠之中，神出鬼没，时不时地清理一些垃圾。 这次带队的向导，就是来自沙铃帮的两位前辈。 曾经活跃于西北域大漠的沙铃帮并没有消失，而是完全转入了地下，成为了游荡于沙漠之中的鬼影，只和青郡主那边保持着直接的联系。北兰商会之内，一直到前段时间，都只有少数人知道沙铃帮还存在的事实。 火把的光线并不适合阅读，林听读了两页，便将书收了起来。 是赵宜宇托信使姐妹将这本书送来给她的。是非常有意思的一本书，作者是南无寺的净天法师吴空。据林听判断，这位净天法师应该和她一样，也是从书外世界穿越进来的。后来，她果然很快在石丘墓地外的一处小绿洲见到了对方。 书里画有非常简易的火.箭和航天飞船的模型，林听读到的时候，在那一瞬，有一种自己正坐在教室里，在听物理课的感觉。 在这边的世界，总有一天，她们会自由地去往宇宙，自由地遨游探索吧？林听想。 她前段时间收养的念星，留在石丘墓地，没有跟来。不知道有没有长得更健壮一点，她想。 身后传来的一阵呜咽声打断了林听的思绪。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呜咽声来自正在被问话的一个瓮中男，盖住陶瓮的黑布已被揭下，队里的两位姐妹正在问它一些问题。 这些问题，在来这里的路上，其实都问过了，现在只是在问最后一遍，进行最后的核对确认。 在上一段路程里，她们遇到一只十分可疑的男商队，于是就清理了一下。她们暂时留下了其中一个男，其余的在那个时候就都丢到了流沙里。 这一个暂时留下的，则只是断去了双臂双腿，做了特殊的止血处理，放进陶瓮里，随队带着。一路上，有空的时候就审问一下。不过到了这里，问也问得差不多了，就该处理掉了。 林听并不是负责拷问的人，之前也用心念感应查探过这个男脑子里的有用情报了，所以这会儿她只是望了那边一眼，就不再看了，而是闭眼歇了一会儿。 歇了会儿之后，再起来活动身子的时候，呜咽声已经没了，空气中弥漫着相当浓郁的咸腥味，混合着防虫兽的特制草药的味道，相当提神。 相比于那边黑布遮盖下的陶瓮，林听看到了更为有趣的东西，于是往那个姐妹那边走了过去。 是到了小白花绿洲才加入的来自天石城的一位姐妹，她正在制作一个非常有趣的雕刻摆件。 林听走过去，坐了下来。在她面前坐着的这位天石城姐妹，背靠着漆黑的地下岩山石壁，单手持一把锋利的锉刀，正在雕刻一件管子形状的物品。 林听看了一会儿，问：“石花前辈，这个管子，是代 表三世井吗？” 石花，来自天石城的行商馆，常年跟随在各女子商队之中，往返天石城与中原各地。 连结天石城与中原各地姐妹的物资与信息流通的巨大网络，天石城方面自然是参与其中的，只是平时非常低调，少有人知道她们的真实身份。 在天石城和明海公主两边正式结盟之后，林听才认识了她们之中的一些人。目前跟随她们队伍的石花就是其中一位。 “是。”石花说。 管子分为上中下三节，用米黄色的材料雕刻，有很多镂空的空洞，通过一些精细的部件嵌合在一起。上中下三节，应该是象征着此世、来世和身外之世。在天石城流传的传说里，这三世是彼此连结的，按林听的理解，比较接近多元宇宙的概念。 这些米黄色的材料，其实就是骨头，林听能听到附在上面的细微悲鸣声，都是男声，十分微弱，混合杂糅在一起，听起来非常滑稽。 从管壁上的许多镂空的空洞往里看，看得很清晰，管子里放置着一具用相同材料雕刻的骷髅，看雕刻的骨头形状，是一具男性骷髅。 “里面的这个，是正在被净骨的罪男吗？”林听问。 她注意到这个男骷髅除了处于这么一个从上到下从脚到头的倒置状态，也是一个从脚到头逐步白骨化的状态。脚到膝盖的部分，还有较多的“皮rou粘连”，雕刻得非常精细，甚至能看得出来一些大的血 管断面。从膝盖到胯骨，皮rou粘连就越来越少了。肋骨到脑袋的部分，则完全就只剩了森然白骨。 “是。”石花说，“这一个，做得简单些。”说到这里，石花指了指管子中间的连结处，“更复杂的，会在这里加机关，仿照净骨仪式，净骨后，还可将骨头掰碎。” 天石城内城有一地井，是惩罚罪男的地方，天石城的女人们会先将罪男净骨，之后再丢入地井。天石城外城也有一个类似的场所，就在神女塔的地下，在那里，她们会将那些来自城外的罪男净骨，然后丢入巨大的地下深井中。 林听在西北域的这段时间，关于地井，也被称为三世井，她了解到了传说的更多细节：创世母神于此世造出了形貌像她、但从构造上来说就是废物的一些垃圾，一些被称为“男”的垃圾。 这些垃圾处于无止尽的恐惧和自卑之中，总是妄图给创世母神及她的部族后人们添乱，破坏天然秩序。创世母神便在与此世相连的前世与身外之世，将这些垃圾净化，也就是净骨归天。 她们日常进行的净骨归天仪式，正是体现着创世母神的意志。 “头这里，还缺点骨料。”石花说。 天灵盖上缺了一个小口，根据所使用的骨料碎片大小判断，应该是还缺一块。 林听往黑布盖着的陶瓮那边看了一眼。 石花注意到她的视线，说：“刚取了一块了。”用细锥子指了指耳骨的位置，有一块是刚嵌合粘进去的，就是来自刚才还在呜咽个不停的东西。 看来，天石城制作骨雕的习惯，似乎一般只会从一个罪男的身上取一块骨头材料。 石花继续用锉刀打磨了一下男骷髅骨雕的头骨部分，接着拿过放在身边的一小块黑布，盖住了这个大约半臂长的三世井净骨骨雕。 黑布遮住男骷髅，就如同在天石城一样，男在外必须以布袍遮住全身，因为创世母神不想看到这些垃圾。 地面之上，像是体现着创世母神的愤怒一般的狂风，排山倒海一般地刮过。而在地下避风处，她们十分平静地休整了小半天。 风沙完全停歇，她们从地下避风处出来，已是夜半时分，连绵黄沙之上，是一条璀璨星河。 “那边。”林听认真感应着，随后指了个方向。 她的灵感异能的范围有限，但如果只是感应一个大致的方位，现在所能覆盖的范围就比以前要大得多了。 “那个方向，灰玉泉，附近有地下暗道可走。”来自沙铃帮的向导前辈说。 她们这只前往东口镇接应的队伍里，除了两位向导前辈是来自沙铃帮，林听来自神女渡，以及新加入的两位姐妹来自天石城，其余姐妹都来自北兰女子商会。 在信息不明确的情况下，林听的灵感异能可以提供参考信息，在直接面对任务目标的时候，则可以直接进行读心查探情报，以及提前预防各种意外情况。 灰玉泉，是一处绿洲。如其名，水底的沙子多为暗灰色。她们从暗道里出来，藏身在草丛之中，往水边望去，看得非常清楚。 水边有篝火，围着篝火的是一只全男的商队。她们得到的情报，这并不是普通的商队，而是九皇子李长苑那边派过来的其中一只队伍。 这只全男队伍里有一个男道士，是法术使用者，就专门交给沙铃帮的一位前辈去对付了。这位前辈使用的法术，看起来和越嵋山的道长们所用的很像，不知道是否有什么渊源。 正面交锋的场合，林听的工作主要是守在外围，随时探查敌对方的心念，灵活策应，预防各种意外情况，提前告知警戒。 沙铃帮的前辈轻松解决了这个男道士之后，就轮到她们上场了。和以往不同的是，不再是以刀剑为主，而是纷纷拿出了新式火器，非常简练地就解决掉了目标。 这些男只来得及发出了极为短暂的几声恐惧悲鸣，就纷纷倒地不动了。 接下来，就是—— “净天骨葬。”林听说着，坐下来，看着来自沙铃帮的两位前辈和来自天石城的两位姐妹一起，开始进行这个仪式。 这原本是天石城的一个仪式，其实就是净骨归天仪式的简化版，因为身处于万里黄沙之中，没有条件进行更复杂的步骤了，只能一切从简。后来沙铃帮的女人们从天石城学到了这个仪式，只要有足够时间，就会进行这个仪式。 沙海之中的净天骨葬，简单来说，就是将罪男的骨头整理起来，摆成三世归天的样子，也就是留下一些皮rou粘连，呈现从脚到头“白骨化”进行中的状态，埋入黄沙之中。 仪式进行得非常迅速，反正她们本来也要休整的，并不耽误行程。 仪式的最后，来自天石城的姐妹掰断了所有罪男的手骨和脚骨、以及两根肋骨，并唱了一句词，是用天石城的语言，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母神不允许垃圾抛头露面。 所以，抛头露面的垃圾必须清理干净，碎屑抛入黄沙之中，归于天地。 在把净化后的罪男骨头埋入黄沙之中之前，石花敲了一小块骨料下来。 “凑齐了。” 男骷髅骨雕的脑袋部分，可以继续制作了。 制作完成后，石花掰去男骷髅骨雕的手脚，断去两根肋骨，将这些碎屑随手丢入黄沙之中。 没了手脚和两根肋骨的男骷髅骨雕，被摆放在了她们来时所走的暗道遗迹内。 地下岩山暗道光线昏暗，火把的光照过去，可以看见，沿着暗道墙角堆放着一个接着一个的三世井男骷髅净骨骨雕。 暗道内有无数的这样的男骷髅净骨骨雕，经年累月，都是经过这里的天石城和沙铃帮的女人们制作的。 妄图捣乱的麻烦解决了，短暂休整过后，她们晓行夜宿，按着最近的路线赶路，又过了一日，终于到了东口镇的附近。 几缕晨曦出现在天际。 天石城最外围的东口镇，就在黄沙与天际相连之处，金色的晨曦落在镇中的高塔塔尖，十分耀眼。 由天石城勇士姐妹组成的一只先 锋队伍已做好准备，全员佩刀与新式火器。不过从外在来看，这只不过是一只平均身高比中原人高上许多的全女商队。在与她们汇合之后，将一起往月湖城的方向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