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钱谦益被控居乡不法，曹谨行旁观朝堂是非

    已值隆冬正月，远离京城的苏州常熟，也如宫里一般，准备过年了。

    一位身着青色行衣的中年男人负手看着府前大门刚换上的桃符板，那副辞旧的对联是他亲手所写，他却没什么迎新的喜悦，只有满肚子的郁闷。

    这时跑过来一个头戴小帽，身穿布衣直裰的年轻男子，看衣装打扮像是小厮。他叹了一口气，对那中年男人说：“老爷，您都回乡多年了，还愁呢？这几日可是新年！”

    中年男人也不恼，慢慢说道：“我苦读诗书多年，不就是想报效朝廷吗？现在国家危难，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我却在老家磋磨时光。”

    这话府里大大小小每个仆人都听过，都会背了，仆人无话可说，只能退下。不想他此时在眼角余光里看见府外扬起尘土，等稍离近了，发现是一队人马，看打扮是京城里下来的，他惊喜道：“老爷你看，那是什么？”

    中年男人顺着他指点方向转身，待看到为首的几个人头戴乌纱，身穿官服时，面上郁结之情瞬间转为兴奋，“一定是万岁！一定是万岁要我回京复官！”

    刑部大牢，郑之惠正坐在桌案前，提笔写些文章聊以度日，忽然他听到一阵凌乱嘈杂的脚步声，正向自己这个方向走来。他屏息静听，应有三个人，脚步匆匆不守礼节，其中必没有谨行，想是牢头吧。

    想着不是曹谨行，那些期待也浇灭不少，他转念继续慢慢写下他脑中的灵光乍现。

    “给我进去！”

    接着就是一声闷响，郑之惠又听到一个男声：“你们凭什么抓我，我要面见圣上！”

    “凭什么抓你？”是郑之惠熟悉的牢头声音，他继续说，“就凭有人揭发你钱谦益居乡不法，结党营私！”

    郑之惠若有所思，钱谦益……居乡不法，结党营私，倒是有趣。

    郑之惠勾起了兴趣，直接转身望去，原来这钱谦益就被关进了自己旁边，和自己还是邻居。他看那钱谦益愤怒地握紧牢门，怒喊道：“我在老家几乎日日读书写字，我怎么居乡不法，还结党隐私？党在何处？私在哪里！”

    牢头干脆利落地给他锁上牢门。对于钱谦益的问题他露出一丝不屑轻蔑来，“我这只是给您随口说说，有人可是参您犯了五十四条罪状，各个都是要株连的大罪，您就先在牢里逐个参详吧。”

    这话给钱谦益吓得双手松了门，呆愣向后退去，嘴里喃喃着：“一定是他…一定是他要害我……”

    牢头见钱谦益吓得失神，也就懒得管他，转身关心起旁边的郑之惠来，他立马换了一副殷勤面孔，“郑公公，是否打扰到您了，牢里没了闲位，我这才将他安排在您旁边，等一有空房，我这就将他调走，不打扰郑公公休息。”

    把坐牢说成休息，郑之惠也佩服这位牢头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他知道他尊敬的不是失势的自己，而且自己背后的曹谨行。他也就含笑点头，“您客气，我不妨事的。”

    等那牢头和随从走后，钱谦益撞上郑之惠的目光，郑之惠对他点头一笑。钱谦益惊了一下，牢里还有收拾得如此整洁干净的人犯？下了牢房哪个不是蓬头垢面的？必不是简单人物，他作揖还了一礼，“在下钱谦益，有缘与尊驾见面，不知尊驾尊姓大名？”

    郑之惠后退一步，他浅笑道：“在下郑之惠，早已身陷囹圄，受不得钱宗伯这礼。”

    钱谦益笑带苦涩，“我这学问也做得糊涂，当不得郑公公一声宗伯。”

    这些日子温体仁又在朝堂搅弄风云，攻讦异己。曹谨行是看他认为最近朝堂安静得过分，非要找点事做，找个对手斗一斗。现在的崇祯朝，一内一外，曹谨行与温体仁皆是深得皇帝信重，手握炽热权柄。若说曹谨行因为昔年陪伴教导皇帝的情谊而无可替代，那么温体仁就是一只深谙帝王心的老狐狸。

    隔日早朝。

    “阁老当日所言‘满朝皆是钱谦益一党’朕至今不忘，你二人既为钱谦益求情，难不成也是钱谦益一党？”

    皇帝将给钱谦益求情的奏疏直接砸向其中一位求情的官员，他也不敢躲，额角被奏疏砸中，一道鲜血直接就淌下来。

    二人立刻跪下，“臣不敢，只是五十四条罪状太过离奇，臣至今还没见过有人能按着《大明律》的顺序逐条犯罪还能多达五十四条的。”

    对于这些，都没有党争对皇帝来得重要，自钱谦益科场舞弊案罢官回乡后，皇帝对他印象已是极善党争谋私，而皇帝又极其痛恨这一点。他冷冷说道：“那就给朕好好查，查个水落石出！”

    站在百官之首的温体仁，面目温和可亲，他谦恭地垂下头，正细心聆听皇帝的金口玉言。

    这天曹谨行休沐，他正在府里为乌苏娜梳发，这时谷忠告诉他门外有旧人找，曹谨行疑惑了下，旧人？

    这时乌苏娜抓住曹谨行的手腕，眼睛仍然看着镜子，语气不善道：“什么旧人？让他走，莫来打扰我。”

    曹谨行感觉自己手腕上的力道不轻，他放下梳子，抬手覆在她手上，看着镜子里姣丽容颜，“那就不看了，旧人怎有新人好看？”

    这话惹得乌苏娜发出一阵笑声，她松开了曹谨行的手腕，“公公，您可真是会说话，我要快要被您给宠坏了。”

    曹谨行撩起一缕耀眼金发，准备给她编个最近京城流行的发髻，他随口笑道：“你这丫头片子皮实着呢，还宠不坏你。”随即他淡淡开口，“谷忠，就说我今日不在府里，叫他改日再来。”因身旁有乌苏娜，吩咐命令都带了几分轻快。

    谷忠领命告退，乌苏娜这才说：“公公您休沐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我不想再有外人打扰。”

    曹谨行的手很轻巧，这只手能写字，能提剑，也能给乌苏娜梳发，涂甲。这双手无论是做什么，乌苏娜都觉得赏心悦目。他几下就给乌苏娜梳好了头发，低声说着：“是我的不是，多亏了乌苏娜不弃。”

    乌苏娜转过身抱住他，闻着他身上的香味，不以为然道：“公公没有不是，若说不是，都是……哼。”

    那人乌苏娜没提，曹谨行也知道。近年他愈感举步维艰，大明更像是误入旋涡的一叶扁舟，不知方向，不知怎样才能登上彼岸。更让他感到不妙的时，郑之惠。郑之惠的案子，绝对有惊天隐情在其中，他甚至有一丝茫然，直觉告诉他若是知道了，必不得好受。

    “老爷，那人还是没走，他说他家主人与您恩师王公公也算旧识，若还是不见，他也死心。”

    谷忠站在门外又回了句。

    曹谨行之前与乌苏娜说过他老师的那段往事，事关于他，乌苏娜都记得很清楚。她叹了口气，微笑道：“公公还是去吧，我一直在这儿，可是门外的旧人就要走了。”

    曹谨行轻轻点头，面露歉意，躬身吻了一下她的发额，这才离去。

    乌苏娜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她承认她是贪心了。她明明知道世界上都是相聚少，离别多，可她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要曹谨行满眼看着她，还要多久，还要多久他才能走。她可以等，她来大明不就是为了曹谨行，她一定要他一辈子都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