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公子璟点醒迷途人 九长老悔悟心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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轵邑城曾是神农故国的王都,在神农国灭后百姓生活困顿,繁华烟消云散,很是萧条了几十年,直到涂山氏重新将此地作为全大荒生意的中心,才逐渐恢复了繁荣。黑帝即位后为了加强对中原地带的管控,政令多出自神农山,轵邑城也在不久之后成为了新的轩辕国都城。 涂山氏在轵邑城的府邸虽没有青丘新府精美绝伦,但毕竟用处不同,重在庄严气派。府邸闹中取静,坐落于寸土寸金的轵邑城中心地带的一块风水宝地。 门口两只九尾狐巨石像俯瞰着路过的人群,姿态惟妙惟肖,一双冰晶所嵌的细长妙目散发着幽幽白气,细看竟带着一丝人的狡黠,让人不由得想起这个古老家族几千年来的机敏谨慎,心生敬畏。 涂山族长自新婚后主持完清帐大会,便带着亲随们常住在轵邑城。外人好奇那位备受宠爱的新夫人是否一起前来,便有长舌好事之徒试图打探,虽总被不咸不淡的打发出来,流言蜚语却依然不少,涂山氏的九大长老自然无可避免的听了几耳朵。因着新夫人的身份实在尊贵,他们平日只敢在私下抱怨一二。 这日是临近年关的族会,轵邑城飘起了雪花,众人不约而同早早到了正厅等候族长。一位长老悄悄问道: “你们近日可有人见过夫人?” 众人一齐摇头,他便叹道:“咱们倾全族之力在短短一年内筹备出一场轰动大荒的婚礼,族长夫人却连面都没露过。虽说她去神农山给太尊尽孝也无可厚非,可太尊毕竟年事已高,身边又有那么多伺候的人,哪里轮得到她日日陪伴亲力亲为呢?咱们族长身体本就不好,当年被…后来又伤了心脉,年纪轻轻便白发丛生,几乎就要活不成。我本以为成婚后会好些,可谁知……唉!” 另一位长老在九人中排行第三,便称作“三长老”,他马上附和道: “可不是嘛,自小养在族长身边的兰香被打发走了,静夜姑娘也嫁人了,如今日常起居都没个贴心的人伺候,更别提外面的应酬……” 长老里年长的几位都是看着璟长大,听了这话,有人摇头叹息: “族长从小金玉福窝里长大,成年后却吃了那么多苦,身体精神都大不如前,好不容易成亲了,婚后却形单影只。” 老头老太们也不怕被人听见,连个禁制都懒得下,一时间叹息声、附和声此起彼伏… 抱怨完不懂事的新夫人,一位女长老喝了口热腾腾的茶水,低声道:“我听说呀,北方旱区开了个赈灾的医馆,那医馆里的药材比一般的药材铺子成色都好,有对家的掌柜装作病人进去看过,他们用的药确有些不寻常,这不,我也揣了几种回来。” 女长老一挥手,案上多了一小包东西。打开丝帕包裹着的隔水隔热的特制油纸?,懂行的钺长老拿起里面的药材边嗅边咬仔细辨别,疑惑道: “白龙脑、犀角、硫磺、安息香、白石英,这些都是治疗灾后疫病的常用药材,只是这成色…老朽之前分管过几百年药铺子,断然不会看错。” 钺长老皱眉思索着:“一个赈灾医馆,平日接待的都是些灾民,用这么好的药材做什么……” 另一位中年长老道:“这你有所不知,赈灾医馆并非只赈灾,也要做生意,听说他们的药分不同品级,根据病人的贫富状况推荐不同的药…咳,说难听点就是看碟下菜,不过我也理解,总要赚钱才能维持下去啊……” 女长老连连点头:“那就说的通了,他们还卖各种提升灵力修为的灵药给神族,价格还不便宜呢!只是咱们家的药材怎么出现在那里?难道……” 她皱眉思索片刻,犹豫道:“你们几个都不知道这事,难道是外边的篌公子搞的鬼?想借此攀附那医馆的主人,好博些贤良的名声?” 有人立刻摇头:“怎么可能!他在高辛整日跟一群无名之辈花天酒地,听说常与当地的歌姬名妓混在一起,哪里还有心思整这些?何况最近几百年来药材生意一直是族长的人在打理。” 正激烈争论着,门外响起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是我将那些药材运到了赈灾医馆,但却是以鬼方氏之名,还有一件事,我也不想瞒着诸位,医馆就是小夭开的。” 珠帘掀起,涂山璟穿一件家常的淡青色旧袍,整个人如岩岩独立的孤松,俊逸挺拔,只是那形状美好的嘴唇缺了几分血色,隐在厚厚的貂裘里。 众长老听了这话,连行礼都忘了,半天无人开口,还是钺长老率先消化完了这短短几句话,试探着问道: “夫人她不在…神农山?” 见跟在璟身后的静夜微微摇头,又问: “夫人…就这么一直……她何时回来?” 静夜默默翻了个白眼,璟转身走向主座,并未作答,众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慢慢啜茶,一时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心直口快的女长老率先绷不住了,高声道: “族长夫人既然是去开医馆赈灾,那是行善事,涂山氏就该大大方方的运药过去,就算不为赚钱,也要博个好名声,怎么还要借老鬼们的手?” 其他几位长老心中也各有疑惑,闻言一齐看向族长,只见他慢条斯理的解了狐裘大氅,声音沙哑却清晰有力: “诸位可曾想过如今大荒的形势?” 众长老更加不解,还以为听漏了什么,话题怎么就从医馆供药哧溜一下到了天下大势。只见年轻的族长从容坐定,端起掺了甘草汁的茶水,清隽的眉目立刻隐在一片水雾之中。璟润了润嗓子道: “自古以来,一山二国三王族四世家,持续了几千年。如今呢?二国早已不复存在,三王族只剩下了轩辕氏,诸位以为,这对四世家有什么影响?” 堂下一片静寂,不少人暗暗吸了一口冷气,一位平日少言的长老开口道:“您的意思,陛下有…打压四世家之心?” 女长老闻言不解道:“咱们陛下宅心仁厚,神农族当年跟轩辕族血战多年,连陛下的生父都是死于那火神祝融之手,可他不还是立了杀父仇人的孙女做王后,还纳了不少有旧怨的家族的女子为妃呢。” 另外一位长老显然不赞成她的话: “此一时彼一时,大荒几千年来三国鼎立,互相制衡,陛下频繁纳妃的时候天下刚刚一统,各方人心浮动,局势不稳。可如今……新老氏族开始通婚互融,慢慢打破了横亘几千年的三国壁垒,很多事自然变样了。当今陛下或许当得起贤君之名,但这不代表,如今坐稳至尊之位的帝王会允许四世家继续地位超然…甚至凌驾王族之上……” 涂山璟要的就是这句话,闻言垂目不语。他慢吞吞喝了几口茶才道: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希望涂山氏介入的原因,并非我不想要好名声,只是这件事落在有心人眼里,说好听点是替君分忧,说难听点就是僭越了。赈灾本应王室牵头,小夭医者仁心想不到那么多,好在目前她的身份没有暴露,外人只知医馆主人是西陵氏旁支,可若是……那岂不是有收买人心越俎代庖之嫌。” 厅内众人若有所思,璟见无人反驳,接着道: “自古以来,涂山氏做的就是整个大荒的生意,不管是王族还是义军,小部落纷争还是大家族争斗,都离不开粮草药品、生活必需。商人不谈国家,因此凡我门下,不得站队大荒任何政治势力。可是近百年来,因着种种缘由,这条涂山氏的立族铁律似乎成了嘴上说说,实则并未有效约束族人。璟在此请教诸位,是该修改族规了吗?” 听完这番话,九位长老渐渐明白过来,几十年前,失踪十年的二公子刚刚归来就要求与防风氏退婚,私下里找他们挨个游说。已故的老太夫人坚决不准,一向孝顺的璟竟多次冲撞,只有钺长老看璟实在求的可怜略有松动。 当涂山璟从三十七年的昏迷中苏醒,再一次强烈要求退婚并公开心仪之人是高辛大王姬之后,九大长老几乎是异口同声的站在老太夫人这边…… 多年后涂山篌和防风意映jian情暴露,诸多密辛被一齐翻了出来。?涂山氏几千年来虽一直自诩不介入任何一方夺嫡势力,可暗地里大公子早就投靠了五王阵营,还联合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几次三番谋害过当今陛下……陛下又岂会不知? 涂山氏之前帮他的政敌刺杀他,后来又宁愿要个中等家族的姑娘做族长夫人也不要他唯一血脉相连的表妹。 再后来,老太夫人突然病重,那会正值夺位之争难分胜负之时,高辛大王姬亲自登门诊治,好不容易病情有了起色,却亲手切出了防风意映的喜脉。这不是公然羞辱他们兄妹俩吗?怪不得族长头婚时,黑帝连面都没有露。 几位长老冷汗泠泠,二公子要退婚迎娶高辛大王姬,他们以族规和礼教百般阻挠,而大公子投靠五王苍林和七王禹阳,与未过门的弟媳表面不和背地里通jian多年,他们九个竟毫无所觉,任由两个无耻的野心家将家族带入险境。 这笔旧账若是清算起来,运气好点落个糊涂失察之罪,若运气不好……众人想起黑帝护短时的雷霆手段,再窥一眼族长冰霜般的脸色,不由得瑟瑟发抖。 转念一想,幸好自家族长争气,兜兜转转,最后这朵名花还是落到了涂山氏。赤水氏虽然没娶到黑帝的宝贝meimei,但神农氏王后毕竟有一半赤水血脉,若是当年那桩婚事成了,亲上加亲,如今更不知是何盛况……太尊和嫘祖娘娘可没有第二个外孙女呐!纵使族长的母家瞫氏押对了宝,但毕竟隔了一层,涂山氏怕是依旧处境尴尬…… 堂内诸长老心内跟走马灯似的迅速把各方利弊过了一遍,对今日族长重提旧事点明新局势的用意心知肚明,纷纷坐直了身子恭谨聆听。涂山璟冷眼打量着脸色各异的众长老,不动声色的继续道: “外面有心无心的闲话诸位估计也听到了,今日与你们说这些,是想让你们明白:于我而言,小夭是最珍爱的妻子,于涂山氏而言她意味着什么想必不用我多说。她愿意如何做这个涂山族长夫人都无所谓,谁规定了女子婚后就一定要守在家中?” 他扫了一眼女长老,继续道:“伺候人的事情,我身边不缺比她更细心之人,女工厨艺,也有专人打理。至于交际应酬,小夭不是不会,而是她不喜,再说我自己足以应付,何必非要她做不乐意的事?” 见长老中有人若有所思,璟的声音坚定又威严:“我的妻子,不论她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不想再听到任何……” 犀利的眼神从九个人脸上一一扫过,竟有人在这如有实质的目光里身形颤抖,哆嗦着手掏出汗巾。璟又换了一种温和口气继续道: “四大世家中,赤水氏是当今王后的母族,赤水丰隆是陛下的近臣密友,在陛下处境最艰难时公开支持。小夭的外婆是轩辕开国王后,她早年带着族人四处征战,族中人丁凋零,两位陛下这些年都对西陵氏非常怜惜照拂。” 九位长老皆在心里将族长的话接了下去:“剩下一个曾经刺杀过陛下、欺负过他meimei的涂山氏和一个神秘的鬼方氏,若是黑帝真动了打压世家之心,首当其冲的便是……” 众人想起刚刚在族长进门之前说的那些混账话,耳力绝佳的族长怕是一字不漏的都听了去,有几位虽然没说话,但心里也是默默赞同的,此时几张老脸或多或少都有点发红。年轻的族长在考虑全族的荣耀前途,他们这些老的白白活了许多年岁,却在无意中被流言所惑,关注些蜚短流长……小夫妻如何相处是他们自己的事,最重要的是,有新夫人在一日,黑帝就不会重翻旧账打压涂山氏! “小夭要治病救人,配置灵药,我自然要给她找最好的药材,鬼方氏从不插足中原事务,因此我才借他们的名来避嫌。” 提到小夭,璟的神色不自觉的温柔起来,他站起身来,向众人拱手道: “在座诸位都是我涂山氏的中流砥柱,只有咱们上下一心,各司其职,才可保涂山氏荣耀不滅。” 九位涂山氏的“砥柱”哪里敢受这个礼,纷纷站起来回了更大的礼,接下来的例会气氛十分和谐,商讨完族中事务,几个素日爱挑刺的长老也没了二话,会议以平日双倍的效率结束。璟目光如炬的环顾四周,微笑着合上玉简,侧首吩咐道: “静夜,刚刚商议的事宜,你做好注解后发到各位长老的府上。哦对了,再捎上几坛新酿的青梅酒。” 族长亲酿的青梅酒轻易不送人,众长老刚刚被吓出来的冷汗还没干透,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 静夜心领神会,在分发青梅酒时忽然开口道:“三长老,听说您前几日曾提过给族长纳妾之事?” 三长老接酒的手跟着一抖,其他几个长老忙告辞离去,他自知无可抵赖,忙打马虎眼: “没有的事!这不是看族长和夫人各自忙碌,想着多几个人打理内宅琐事嘛…怎么就成纳妾了?可不敢瞎说啊……” 见静夜含笑不语,三长老识趣的闭了嘴。 待众人散去,一直跟在身边的胡珍小声道:“为了夫人,您还真是用心良苦…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虽然这次把他们吓得不轻,可再过几个月就是涂山氏的祭祀大典,若是夫人还不回来,今日这番敲打不知还管不管用。” 涂山璟揉着眼头晴明xue道: “倒真不全是吓唬他们,今日我虽是转移视线,也是提醒他们不要一天天尸位素餐。至于陛下的心思……实在难测,未雨绸缪总不是坏事。小夭有济世的心愿和本事,我自然要做她的东风,让她飞得更高更远……其他的事到时候再说吧,对了,冰晶风铃可送过去了?” 胡珍忙道:“交给了珊瑚,她最机灵,定会让夫人一眼就看到。” 涂山璟点点头,只觉头疼脑涨,闭了闭眼道:“最近不知怎的,总觉得疲乏的很,你和静夜先回去。” 胡珍与静夜婚后几乎形影不离,当他是相思成疾,不由得心头一酸: “您还是旧病未愈,加之思念夫人……” 涂山璟眸中忧色更深,胡珍见他垂首不语,便也不再多言,伺候着他回房更衣休憩后便自行离去。 族会结束后,三长老宝贝似的抱着那几坛青梅酒,一出门就跳上白鹤坐骑一路狂奔回家,在家人惊讶的目光里找到其他家族最近半年递来的拜帖荐书,大都是打听族长喜好,推荐自家女儿为妾室的,有的还附上了年轻女子的画像,三长老忙不迭的将所有一把火烧了,又对着不解的家人道: “若再有人递这种帖子进来,就是要老夫的命!” 三长老的家仆请示道:“那日后再有此类打听消息的,如何回复?” 老头儿一屁股坐下,喘着粗气大手一挥道: “一律打出去!让他们去跟黑帝陛下请示!问问同不同意他妹夫纳妾!” 他见家仆愣在原地一脸茫然,又一摆手:“你个蠢货,哪能真这么回?罢了罢了,你干脆说咱们族长惧内!” 家仆云里雾里不知所措,至于他到底用了何种说辞搪塞,此为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