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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一三 侮辱

    “殿下,这回有些可惜,我们虽然派了高手,在各处盯着金光教分坛,跟着他们的人找到了金光教总坛,属下甚至亲自潜入过,可就是没发现金光教神使。”

    想到这茬,方墨渊不禁有些苦恼,“那所谓的神使,大概是属鼠的,委实太能躲藏!属下无能,请殿下责罚!”

    每日出入金光教总坛的人太多,他不可能每个人都派修行者跟着,去调查他们接触的人,再派更多修行者去跟踪他们接触过的人——且其中相当一部分人修为不俗,跟踪者境界低了还不行。

    在金光教总坛没找到金光教神使,他的追查之旅走到了死胡同。

    赵宁轻笑一声,不以为意:“莫说金光教总坛,张京在这种形势下回到汴梁,都没跟那位神使见上面,对方的谨慎小心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

    “这怪不得你。”

    方墨渊点了点头,觉得事情到了这份上,没做成的确不怪自己,也怪不得任何人。他有些怅然,觉得就此放弃很是可惜,但又没有办法,只能接受现实。

    赵宁见方墨渊竟然就此止住了探查金光教神使的心思,忍了忍,没忍住,用一种跟猪头说话的语气道:“你是觉得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方墨渊“啊”了一声,纯朴英俊的脸上写满茫然无知:“还能不到此为止吗?追查之路已到尽头,再也走不下去了,不是吗?”

    看他的样子,好似他的话就是天地至理,牢不可破,根本不必怀疑,怀疑的都是傻子。

    赵宁扶了扶额头,忍住了给对方脑门一拳的冲动。要不是扈红练需要盯着徐州,他何至于带着方墨渊这个人帅智残的家伙在身边?

    赵宁恨铁不成钢道:“我刚刚说了,这个所谓的神使,谨慎小心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诡异,就是事出反常,就是不合常理,就是必然有妖,你可懂了?”

    方墨渊恍然大悟般长长“哦”了一声,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无比严肃地问道:“敢问殿下,何处不合常理?”

    赵宁:“......”

    他摆了摆手:“你去吧。”

    突然听到这样三个字,方墨渊没反应过来,愣愣道:“去哪里?”

    “给孤退下!”

    “......是。”

    方墨渊带着一头雾水,溜着墙缝从阴影里走了,赵宁自顾自陷入沉思。

    这回耗费许多力气,若是找到了金光教神使,那当然是努力有所回报,皆大欢喜。耗费了这么多力气,还没有找到那位神使,其实也是另一种收获。

    正常人不该这么谨慎,连张京在关键之时都无法见到。

    正常人不该这么躲藏,在金光教大难临头之际还不露面。

    这不是深居简出,习惯隐居能够解释的。

    答案只有一个。

    对方不能露面。

    之前从未听说,这个神使不在人前露面,为何他赵宁来了中原,对方就这般执着于藏匿自己?

    解释只有一个。

    对方就是不敢见他赵宁。

    什么人这么惧怕见他?

    修为低微,还是另有隐情?

    根据对方这些年来展露出来的智慧手段,明显不是普通有才之士,必然是惊才绝艳之辈,放眼天下都得屈指可数。

    这样的人,不会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通过对方这次应对神教变故的手法,赵宁从对方滴水不漏、狠辣老练的布置中,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他心中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这个对象完美符合他的种种推测。

    但他依然觉得不可置信。

    对方竟然活了下来?

    从云端跌落尘埃,对方不仅没有自暴自弃,没有认命归于平淡,反而还在巨大的苦难中崛起,在绝境中另辟出了一条蹊径?

    一个没有修为的人,竟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创建出一个偌大的金光教?

    对方是如何让麾下教众甘愿服从,没有被高手强者篡位顶替的?

    不可思议。

    在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赵宁又觉得理所应当。

    如果真是那个人,那么以对方的天资智慧、心性手段,这一切并非不能接受。甚至说,只要知道对方没死,赵宁就不奇怪对方会东山再起。

    如果对方在绝境之中,身边还有忠心耿耿的高手跟随,所有事都不难想象。

    收敛思绪,长舒一口气,赵宁抬头仰望夜空,目光灼灼,眼神似乎要穿破重重夜幕,远隔千里看清对方的真实面容,临了,他喃喃自语:

    “如果金光教神使真就是你,倘若你果真还存在于世,那么我赵宁——下次必要亲手摘下你的项上人头,绝不会再给你留半分生机!”

    一个本该消失的人,又一次兴风作浪祸国害民,且能变得比之前更加难缠,这大概就是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正因为魔比道高,有志之士才需要持之以恒的努力奋战。

    ......

    片刻后,赵宁恢复平静,心如止水。

    无论如何,眼下宋州之事已了,针对金光教暂时不必有太大行动,此行可算圆满结束,赵宁打算告别这里回徐州去。

    徐州没有金光教,百姓没有信仰,白纸上写字总要容易很多,而且控制了徐州,就能阻止淮南兵马北上,可以谋求让逐鹿中原的少上一家,令事情简单一些。

    听到身后传来姜葭走出厨房时的说话声,赵宁转过头,恰好撞见姜葭投过来的目光。

    对方像是被烫着了一般,慌忙偏头继续跟婶婶说话,一副她根本没有偷看赵宁的架势。

    这当然是无用功,她虽然不看赵宁了,她婶婶却向赵宁露出慈祥欣赏的笑容,皱纹里有几分为老不尊的坏意,甚至朝姜葭努了努嘴,好似是在说这有一块鲜美多-汁的肥rou,后生可要抓紧休得错失机会啊。

    机会或许是机会,但不是赵宁的,该是姜葭的才对。

    婶侄俩在厨房间的窃窃私语,自以为隐秘,所以说得很是直白大胆。

    什么强者不可错过,美人就该爱英雄,难得对方狭义心肠品性高洁,背景来头还很大,必然是大富大贵之家,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会后悔一辈子……婶婶作为一个过来人的敦敦教诲,可谓是字字千金,赵宁都听见了。

    不过他只听了个开头,委实是后面的内容不适合旁人听,尤其不适合他听。

    向来以君子风度要求自己的赵宁,本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原则,有意收敛了往那边延伸的气机。

    晚饭已经吃完,喝完茶水,赵宁跟姜葭一同告辞。

    后者如今决定了在宋州城(外)定居,便自己租了房子,她婶婶家里并不宽敞,三人住已是拥挤,再要住上她跟小侄女,那就过于不方便。

    因为金光教的钱财散了出来,她婶婶家短期内不再缺钱,她自个儿兜里的银子用不着再给对方,正好用来安排自己的生活。

    小侄女既然是跟姜葭住在一块儿的,按理说怎么都得跟她回去,但是眼下对方却留在了姜葭婶婶家。

    理由是孩子已经睡着,反正姜葭租得房子还没收拾利索,让孩子再在这里睡一两晚的没什么问题。

    饭吃得时间太长,眼下时辰已晚,街巷中灯火阑珊、行人寥寥,不少地方昏黄依稀的夜家灯火投照不到,漆黑中别有一股动人心魄的神秘,寂静是这条泥土长街的主色,以至于脚步声都得听得清清楚楚。

    姜葭不仅听见了自己脚步踩踏摩擦树叶的声音,还听见了自己紊乱如鼓的心跳。

    这让她很是心虚,害怕声音太大,让赵宁也给听见,故而颇为窘迫拘谨,白里透红的脸颊一直很热很烫,叫她总是忍不住想伸手摸一下,又觉得这个举动很怪,只能借拢鬓角青丝的动作稍微触碰。

    这不碰还好,一碰就发现果然烫得惊人,也不知是酒喝太多的缘故,还是脸皮太薄容易因为心情而失控。

    不过三百多步的距离,姜葭却感觉走了大半天,脚下明明是平路,走起来也跟过独木桥差不多。

    终于到了巷子口,进去只需十几步就到了自己的住处,这意味着她跟赵宁同行到了尽头,接下来会分道扬镳,于是她停下了脚步。

    “赵,赵大哥......”

    顶着一张guntang桃花脸的姜葭,脚尖在地上撮来撮去,低着头声若蚊蝇,略带颤抖地支支吾吾道:“赵大哥......口渴吗?”

    这个问题让赵宁觉得好笑:“出来之前刚刚喝过茶。”

    这意思是,我怎么会口渴?你这问题很奇怪,甚至有点蠢,是不是没带脑子?

    姜葭果然慌了,连忙为自己的奇怪问题找理由:“我,我是说,今晚,今晚喝了那么多酒,总是容易口渴的,一碗茶或许不够!”

    赵宁点了点头,觉得这话颇有道理,确实无法反驳,遂接受了对方这个解释,回应道:“我不渴......”

    他确实不渴。

    但姜葭似乎没有想到他会立马回答,趁着勇气还在,赵宁刚刚张嘴她便接着道:“赵大哥要不要去家里再喝一碗茶?”

    她的话说得很快很急促,似乎不囫囵讲完,便会自己把自己吞进去,她话说完的时候,赵宁也刚刚讲完那三个字。

    于是乎,姜葭僵在了那里,复杂的表情凝固在了红艳欲滴的脸上。

    这个问题,碰上这三个字,本就是一件让人无法接受无地自容的事,更何况两人还是一起说的。

    柔和的夜风在这一刻变得冷硬,一座座民房好似变成了一个个看热闹的人,寂静的街巷里凭空响起了许多哄笑声,就连头顶的月亮都成了日头,夜晚在一瞬间化作光天白日。

    姜葭站在了风口浪尖,思绪一片凌乱,脑中全是空白。

    赵宁拱手作别:“赵某明日就要离开宋州,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话说完,赵宁转身离去,走得云淡风轻,无牵无挂,洒脱的身影犹如一阵微风,穿街过巷轻逸写意,不曾带走一片云彩。

    望着赵宁渐行渐远的背影,站在原地的姜葭呆愣良久,脸上的尴尬羞窘渐渐消散,取而代之以nongnong的不可思议。

    末了,她抚着自己的胸口,难以置信地呢喃:“修为高强的赵大哥竟然......莫不是个呆子?”

    赵宁是个呆子吗?

    当然不是。

    至少赵宁自己不这样认为。

    开什么玩笑,自己可是堂堂大晋太子,行侠仗义助人为乐,匡扶正义惩jian除恶,无不是出于为黎民苍生考量的天下大计,岂是为了美色?

    到姜葭家里去“喝茶”,这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