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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修罗场?(下)

    

运动会=修罗场?(下)



    方清阳没有放任自己在原地傻站太久,她只是很慢地把拿着水瓶的手垂了下去。

    转身的时候她想,最近无意义的事情实在做得太多了。

    要不要再去拜托一下读稿人多读几篇她们班的稿子?方清阳忽觉有些烦躁。爱读不读吧,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她盯着从红色塑胶的铺面上被挤出来的一粒石子,轻轻踢了一下。

    “方清阳!”

    她停住脚步,闻声回头。

    迎着阳光的眼睛不堪重负,她伸出手挡住眼睛。就这么一瞬,那人就跑到了她面前。

    “......赵景深?”

    赵景深笑了。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穿着校服,白色运动T恤和黑色运动裤合体地挨在身上。

    方清阳虚虚地看了一眼,上衣和裤子的贴标眼熟,是张越坤经常穿的那个牌子。

    “我从那边就看着像你。”他眉眼都弯着,刚刚从阳光下跑过来,清清爽爽,不见汗意,“你交完稿子了?”

    方清阳“嗯”一声,点点头。

    “你们班稿子读得多吗?读稿人是我初中同学,我上去帮你说一声。”

    “不用了。”眼看他真的要上主席台,方清阳连忙拦住他,“我们班主任不......不太在意这些。”

    赵景深轻轻笑起来,露出一个酒窝。他说方清阳,你是不是忘记,你们班主任也是我们语文老师?他真的不在意?

    方清阳恍然,不太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很小声地说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跟我客气。”赵景深也不强求。路边几个人抬着指挥台从他们身边经过,铁杆的边角蹭过方清阳身侧,赵景深抬手挡了一下。

    “谢谢。”

    赵景深的笑里多了几分无奈。

    “没关系,别再客气了。你如果再客气,不好意思的人就会从一个变成两个。”

    方清阳这才抿着嘴,唇角带了浅浅的几分笑。

    “对了,上次没讲完你就说要回去上自习了......”

    方清阳很轻地“啊”一声打断他:“我知道......回去的时候我爸讲了。原来是你啊,”她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在家常夸你的。”

    “我爸在家才常夸你呢,”赵景深看着她:“说方叔叔的女儿有多优秀,他在单位有多骄傲。”

    “可年底设计院聚餐,你从来都不去。”

    “去过一次的,”方清阳认真地说:“但是不熟,没什么话说,觉得尴尬,以后就不去了。”

    “那今年聚餐会去吗?”

    “嗯?”方清阳有些疑惑地抬头。

    “今年可以跟我说话,就不会尴尬了。”

    侧光映在他带笑的眼睛里,棕色的瞳仁就变成了琥珀。

    方清阳愣了一下,沉默了半晌,最后只冲他笑笑,说我再想想吧。

    “好。”赵景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把手揣进口袋,掏出一张号码布,四个角上扎着环形针。

    “我一会儿要跑四百米决赛,”他把号码布递到方清阳面前:“能帮个忙吗?”

    方清阳没有接。

    “我没有帮人戴过这个,怕扎到你。”她抱歉地笑笑:“要不我帮你找个人?”

    “其实扎到了也没关系,我不会喊出声吓你一跳的,”赵景深开了个玩笑,但是把手收了回来:“我会把泪往肚子里咽。”

    方清阳被他逗笑了,眉眼弯起。

    “那能把水送我吗——我们班的水箱都被长跑的搬空了,”他佯装可怜地瘪瘪嘴:“可不能再拒绝我了吧?”

    方清阳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水。从箱子里拿出来时还是沁凉,她拿着走了一路,握了一路,塑料瓶身都已经被阳光和体温暖得热乎乎的。

    她犹豫着。一点一点地抬起手来。

    “方清阳!”

    赵景深看到面前的女孩抖了一下瘦削的肩膀,像受了惊吓一般猛地慌乱转头。他抬起眼睛望向前方发出喊声的男生。

    他记得,是上次敲窗户喊方清阳回去自习的男生,是她的同桌?

    瞧着应该是刚跑完长跑,额上的汗虽然擦过,但短短时间内仍又起了薄薄一层。面上紧紧板着,难看得很。眼神盯着——盯着哪里?

    赵景深看了一眼方清阳手中的水瓶。

    谁是谁他并不在意。他只是抬手,制止了女孩手中水瓶的下降。

    “——谢了。”

    在女孩有些茫然的眼神里,他举了举手里的水,后退几步,嘴角噙起一抹笑。

    笑不知对谁,不过对谁都可以。

    “诶!王海山!”

    方清阳眼疾手快,死死拉住他。她拽得很艰难,谁会在跑完八百以后还有这么大的气力啊,惯性生生把她往前带了好几米。

    “你干嘛!”

    “放开!”王海山扭头看她,头一次对她如此正言厉色。他又转头,死死盯着赵景深远去的背影。

    “你到底要干嘛啊?”方清阳也恼了,她“啪”地放开手。放开就放开,她难道爱好拔河吗?

    “追吧,”她点点头:“不拦你,你追啊。”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对峙着。

    王海山胸膛因长跑还未散去的起伏火上浇油,腔子里仿佛燃了一把火,灼灼干燎,汗珠顺着碎刘海落下来,砸进本就泛着血红的眼睛里。一阵刺痛。其他的欲掉不掉停在颌骨,淌过他青筋勃起的长颈。

    浑身上下酸得发疼,喉结滚了又滚,却哽得讲不出完整的话音。

    他好难过。

    “方清阳......我的水呢?”王海山闭了闭刺痛的眼睛,声音又沉又哑。

    “什么?”

    “手里的水给他了,那我的水呢?”他难过得要命,却又不肯大声,“你答应过我。”

    “你不是已经有人送水了吗?”方清阳猛地抬头。

    “什么?”

    “自己接的水自己不知道吗?”方清阳没想过自己也会用这样讥诮的语气,化成尖刀去刺人。

    “让我去给你送水,然后接了别人的。一瓶不行要两瓶,你到底是喜欢水,还是喜欢人?”

    “要不要给你雇个团——”

    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到王海山愣住的脸。方清阳懊悔地用虎牙叼住一点腮rou,艰难地移开了视线。

    “……你说什么?”

    王海山的声音又轻又缓,打着飘儿落在地上。

    以言伤人者,利于刀斧。方清阳啊方清阳,没人比你更清楚。她难耐地闭了闭眼睛。明知道王海山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不敢去看王海山的眼睛。

    “箱子里还有水。你要是想喝,就自己去拿。”

    转身的速度犹如落荒奔逃。

    可没走几步,就被人牢牢扣住了手腕。

    “说了就想走,方清阳,没这样的道理。”

    他轻轻带一下,方清阳又重新面向他。王海山低下头看着她。

    “没有水,也没有别人。当时接了是因为——我以为是你递过来的。”

    “不管你信不信,最后一圈的时候,我看到你了。”

    王海山眼睛里川流一般的光淌过,他知道自己像个小雷达,无论方清阳在哪儿,他总能第一时间探测到她。

    她在向他走过来。

    所以破空的冲刺并非为了别的,只是想着或许快一点,就能分毫不差地和她在终点相遇。

    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结束以后,肺部巨大的挤压感一瞬间涌上,让他不得不把手撑在膝盖上弯腰缓解喘鸣,所有的触感都变得迟钝,以至于在眼前突然递过来一瓶水时,他下意识地以为现实与他幻想的好梦重叠。

    他接了。

    “你现在不要喝呀,缓一会儿,你可以先润润嗓子……”

    王海山猛地直起身。

    他皱起眉头,看着面前的人。他记得她。

    有一次大周过双休,去车站的公车照例挤得人仰马翻,这姑娘也不知是抽什么疯,明明不是住宿生,却非要跟他们挤那一班车。她和王海山正好同在靠近后车门的地方,听她叽叽喳喳跟朋友抱怨吐槽,车里又闷又臭,王海山头都大了。前门还在锲而不舍地往上挤人,不知是谁一推,一个不察,眼看着那姑娘就往外歪下去了。

    王海山伸手把她拽了上来。

    后来也不知道是哪里戳到了这姑娘,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他的班级,带着东西来班里找了他很多次,借着圣诞节非让他收下,他不收,躲得很快,她又坚持送了好几次,直到王海山说你不要再来了才作罢。

    王海山眉头打得死紧。环顾四周却不见方清阳人影。他就怕这个,却是怕什么来什么。

    “拿错了。”手里的水瓶掉了个头,又被他塞回姑娘手里。

    “什么?”姑娘看着手里去而复返的水,一瓢凉水从头浇到脚,彻彻底底地愣了。

    “这不是我的水,你拿好。”王海山往远处一看,精准地捕捉到了背对着跑道的方清阳——和她对面的赵景深。他心烦意乱,抬腿就往那儿走,根本不顾后面女生愕然的喊声。

    “就是给你的啊......喂!”

    他脸上的肌rou绷得死紧,后槽牙几乎要咬碎。号码布!他都没有让方清阳帮他戴号码布!方清阳,你最好是别——

    看见赵景深垂下的手,他刚松下一口气却又马上提起来——方清阳的手慢慢地举了起来,手里的水瓶离赵景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方清阳!”

    ......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

    王海山着急,可嘴就像是揭不开的锅,一句话也再吐不出来。他只能死死拉住方清阳的手腕不肯放。

    方清阳垂着眼睛。

    发闷的心脏,没来由的尖刺,不知名的难过和失控的莽撞,所有的一切在今天对上王海山溢满了难过的眼睛的一瞬间,方清阳终于明白了。

    根源原来在这里。

    方清阳,及时止损,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方清阳......我还给她了,我没要,”王海山声音很轻,带着可怜和小心,“我的水,你能要回来吗?”

    方清阳缴械投降。

    “要回来?你幼不幼稚?”她一脸震惊。

    “那你为什么给他水?”

    “他自己抢的你没看见?”

    王海山慢慢地低下头,微不可察地轻声答了一句“哦”。缓缓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方清阳把头扭到一边,再也忍受不了似的,抬步就走。

    走了几步她回头,王海山没有跟过来,仍站在原地,汗湿的刘海扫到眉间,那么高的个子,可怜巴巴地垂着脑袋。

    “不是喊着要水?怎么,又不渴了?”她烦躁地跺跺脚,又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

    心软是病。

    王海山的眼睛“蹭”地亮了,先前的沮丧一扫而空,不待她转身,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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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动会最后一天下午,刚进教室,方清阳就听见沈听卓正在和张越坤吵架。

    她仔细听了一耳朵,中心思想就是因为张越坤看不得沈听卓帮人带饭还被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嘴贱了几句,惹恼了沈听卓。

    “吃力不讨好,这种事儿你也干?沈听卓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要你管啊,烦死了。”

    “你现在烦,你听她们在背后怎么说你的时候更烦!”

    “你!”

    “行了行了,”方清阳听不下去了,面容扭曲地制止了两个人:“今天不是最后一天了吗,以后就不给他们带了,别吵了。”

    “你还说?”张越坤炮火转移:“你为什么不拦着她?”

    “你别没事儿找事儿啊,管她什么事儿?”王海山正好走进,听见这句话。

    “就是啊,管羊崽儿什么事儿?她能知道她们是这种人嘛?”

    “我说你们——”

    “好了。”方清阳叹口气,“是我的错。下次我记得拦,都别吵了好不好?”

    这才偃旗息鼓。

    方清阳书包的一只肩带还挂在肩膀上,没等把另一只也背上,肩上就一轻。

    她回头,包已经被王海山拎在了手上。

    “到点了,走了。”他笑着冲她一歪头。

    “哟,你俩和好了?”沈听卓缓过劲儿来就开始八卦,一脸坏笑。

    方清阳脸红了。

    “哪儿的话,我俩本来就——”王海山的话戛然而止,脸也有点红。

    “哟哟哟,本来怎样啊,本来就好?”沈听卓撇着嘴。

    方清阳一巴掌打过去,惹得她怪笑。

    “别理她打镲,走吧。”

    走在路上,两个人并排走着,却沉默了很久。

    忽地,方清阳放慢了步子。她轻轻戳了戳王海山的胳膊,目光超前,并不看他。

    “怎么了?”

    “你打开。”

    “什么?”

    “打开我的包。”方清阳耳朵红了尖儿。

    王海山有些疑惑,但手下还是去摸索她包上的拉链。

    “这——”

    他拿着一个长条的纸袋,轻轻一抽,一串鲜红的裹着淀粉纸的糖葫芦亮在了眼前。

    “你——你不是不顺路?”他眼里的惊喜挡都挡不住,又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是给我的吗?

    “是不顺路啊......”方清阳说,“大概是老天爷看有人没拿到水都那么委屈,就想那拿什么给他赔罪呢,那就把路改一改吧——唔!卖糖葫芦的阿姨就在路上出现啦......”

    看着王海山呆愣的样子,她难得笑得狡黠。

    “哄你的!这次是你一个人的糖葫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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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动会闭幕式结束,方清阳放学回家时和出差回来的方杰撞了个正着。

    “爸。”

    方杰蹙起眉头。

    “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

    “这几天运动会,爸。”方清阳书包还背在身上,细长的手指无意识抠着书包带。

    方杰迈了几步坐在沙发上,行李箱还放在一边,伸手一下一下敲着玻璃茶几面。

    “这么说,你这几天都在参加运动会?”

    “……对。”

    “我记得以往的运动会,你都是请假,很自觉地做你该做的事。方清阳,该干什么,你心里该有个数吧?”

    “今年是因为需要有班委在下面——”

    “如果班委这个职务已经开始影响到你正常的计划轨迹了,那么它就没有再干下去的必要了,你说对吧?”

    “当时你竞选的时候我就是持反对意见的,但你mama认为还是要锻炼一下,我就放任了。但是显然已经适得其反了。”

    “我知道了。我下次会注意的。”

    方杰盯了她一会儿,虽然并不是太满意她的回答,不过还是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你得记得,明年你要参加京大的夏令营,为了自招要早做准备。别再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爸,我其实不是——”方清阳迎着方杰的眼神,后半句硬生生堵在喉咙里。最终她点点头。

    “我知道了。我先回房间了。”

    “等一等。”

    方杰站起身,皱着眉头。

    “刚刚碰到了你赵叔叔的儿子,景深说你们俩已经认识了,以后可以多交流交流,人家很优秀,不是靠小聪明耍出来的。”

    “还有,我听到一些消息。别的我不多讲,但你自己要清楚,交友要谨慎,离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远一点。”

    方清阳背对着他,抿紧了嘴唇,破天荒地没有说话。

    她一声不吭地抬腿就回了房间。

    但就是这样轻微的举动,在方杰眼里已经是巨大的反抗。

    所以方清阳并没有等到晚饭的消息。她知道,这大概是警告,也是惩罚。

    没关系,方清阳想,就当减肥了。

    忽地,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书桌上的台式电脑亮着,是她刚刚打开的,右下角QQ的小企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头像在一闪一闪地跳动。

    她走过去,点开。

    是王海山。

    王海山:到家了?

    王海山:不回消息呢?又鼓捣不明白了?

    方清阳笑了。

    房间里的电脑不知道被方杰用了什么技术,明明有网线,却只能用Word。她那天随口抱怨了一句,被王海山听到了。

    放学的时候他递给她一张纸,上面是破解的办法。

    方清阳回家一试,还真给他破出来了。

    虽然上QQ还要装了再卸,卸了再装,但也足够让她满足了。

    问起王海山的时候,他说他给网吧打过工,那时候学了几招,因为学得太快干得不错,老板还把网吧替下来的旧电脑送了他一台。

    原来一部电脑就能难倒小学霸。他当时欠儿登地说。

    方清阳眉宇间有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方清阳:到了,好着呢。

    王海山:哟,这么得意啊

    王海山:那你打开书包最外面夹层,让你再得意一会儿

    方清阳扑回床上,伸手拽过书包。

    夹层一拉开,小面包和饼干在床上落了一堆。

    方清阳愣住了。

    她的书包大,平时也重,以致于王海山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她是半分不曾察觉。

    肚子适时应景而叫。

    她把东西抱了个满怀。心里庆幸万分王海山不在当场,不然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真的有点丢人。

    屏幕又闪烁起来。

    王海山:怎么样?高兴坏了?

    方清阳倾了倾嘴角,抬手抹掉泛出来的泪花。

    她想,原来委屈的时候有人哄,真的会更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