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

    闻羽墨第一次意识到秦章已经长大，是秦章拉着一姑娘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天。

    当秦章拉着那女孩的手走出校门，一步一步朝着闻羽墨走过来，然后站在闻羽墨面前笑呵呵地介绍女孩身份，告诉她这是自己女朋友的时候，闻羽墨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置信的事儿。

    闻羽墨此时此刻完全没心思去打量那个女孩，那女孩是高马尾还是披着头发，是为了向自己的新男友展示最漂亮的一面而化了精致的妆容还是仗着自身的美貌素面朝天，她都没心思理会。

    她的目光从刚看到秦章拉着女孩的手后就紧紧锁在眼前这个已经高了她大半个头，穿着蓝白校服的高中生身上。

    校门口人头攒动，嘈杂吵闹的交谈声完全被闻羽墨屏蔽在耳膜之外。

    闻羽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养大的，喂大的娃居然要被别人给拐走了，她突然有一瞬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茫然无措感，还似乎有些颓然地靠在车门上。

    “姑姑？”那个习惯了近十年的声音跑进了闻羽墨的耳朵里。

    闻羽墨突然回过神来，街边小摊贩的叫卖声、学生们的交谈声、拥挤街道上的车鸣一下子全数钻进闻羽墨耳里，她脸上有片刻的怔愣，稍微调整了下轻靠在车门上的身体，有些僵硬地笑笑。

    这样不明显的微表情和动作并没有持续很久，她很快又恢复了一副正常的成熟女人该有的冷淡体面的模样，尽量表现出一个寻常的长辈发现孩子谈恋爱时的欣喜，瞧了一眼秦章边上的女孩儿，然后望着秦章漏笑说:“谈恋爱了啊？”

    那么多年了，闻羽墨对做秦章长辈这件事还是有些不熟练，特别是在这种时候也只能尴尬地明知故问。

    没等秦章回答，说完她转头看了一眼女孩，继续道:“你好，我们等会儿要去参加一个家庭聚餐，秦章是打算带你一起？”

    不是在热情的邀请，而是疑问，但语气也算不上冷漠。

    女孩和秦章刚谈，还不至于到见家长的地步，今天被她碰巧遇上，也只是因为秦章一天几个电话的软磨硬泡，最后闻羽墨才来接他回家，简直就好像一段被叛逆孩子安排好的家长撞破孩子早恋的校园剧剧情。

    一个叛逆的孩子，故意要让长辈知道自己谈恋爱了。

    闻羽墨长得美艳，一米六八的个子，因为工作性质原因，体格练得更是匀称曼妙，背挺得笔直，看起来便很不好接近，但听她与秦章的对话，那女孩不由想，闻羽墨的年纪看起来就像秦章的jiejie，声音也好听，似乎并非像表面看起来那样高冷，反而是温柔包容的大jiejie类型。

    女孩瞄了眼秦章，然后看着闻羽墨识趣地拒绝说:“jiejie，我得早点回家，就不打扰你们了。”

    闻羽墨一愣，随即笑得极温柔地说:“和秦章一样叫我姑姑就好。”

    女孩儿赶紧改口，叫闻羽墨:“嗯，姑姑，只是看你很，很年轻所以……”

    闻羽墨笑了笑，说:“没事儿没事儿，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吗？”

    “不了不了，姑姑。”说完以后她侧过头看秦章，看着秦章的眼睛都发亮，也可能是眼睛本来就挺漂亮，在阳光下照得发亮，她有点羞涩地娇声说:“秦章，我先走了。”

    秦章只是非常冷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女孩就小跑着走了。

    闻羽墨望着女孩走远的背影消失在街道拐角处，回头看秦章才惊觉秦章已经盯了她自己太久了。

    这样被安排的相见，秦章也自觉实在太拙劣了一些，过于刻意，漏洞百出。

    但他不在乎，他不在乎闻羽墨知道的过程，只在乎闻羽墨知道他恋爱后的结果。

    秦章可以算是闻羽墨的养子，虽说没有法律上的牵扯，但毕竟朋友临终前的托孤，也是实打实地亲自养了十年，当年只有七八岁的秦章在她面前冷着脸，在旁人催促示意下不情愿地叫她，一晃眼竟然已经长成了个十七八岁的青少年。

    闻羽墨没结过婚，身边平白无故多了个孩子，非常不习惯，也听不惯秦章叫她mama，反正秦章也不乐意叫，她也没那么想听，后来秦章就叫了她十年姑姑，一直到现在。

    女孩前脚刚走，秦章就一改刚才摆出的那副高冷模样，黏上了闻羽墨，拉住闻羽墨的手臂，笑得开朗。

    “姑姑，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的，你那么忙，我都好多天没见你了，好想你。”

    闻羽墨随意地推开他的手，说:“多大的人了，都开始谈恋爱了，怎么跟个孩子一样，还得家长接送上下学？”

    秦章把被推开的手扶在书包肩带上拽着，弯腰凑近闻羽墨笑呵呵地:“我在你面前永远都是小孩，这样才可以肆无忌惮地亲近你啊。”

    “行了，别嘴贫，走吧，爷爷奶奶等很久了。”闻羽墨从车和秦章之间的缝隙侧身而出，迅速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秦章看着她刚才慌了神的模样，也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笑得特开心说了句:“姑姑，我只想和你一起过周末。”

    从他出校门，那双炙热的眼睛也一直盯在闻羽墨身上，现在两个人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秦章的目光就显得更加热切与期待。

    几秒钟时间，闻羽墨又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启动车子，眼睛望着前方，淡淡说:“把安全带系上，爷爷奶奶很久没见你，应该也想你了。”

    闻羽墨不去理会她话里的意思，只是有意无意地把话题扯开，每一次都是这样游刃有余，有着成年人的隐忍与果断，就像秦章说喜欢她的那天一样善于装傻。

    秦章无奈，坐正了身体，把书包往后座一扔，拉过安全带系好，闭上眼睛靠着背椅休息，然后他缓缓开口说:“这个家从来都只有你会想我，姑姑。现在你开始躲着我了，也许从那天开始，再也没人愿意要我了。”

    周围都安静下来，再没有一点儿声响，闻羽墨用余光瞥向秦章，秦章牙关紧闭，嘴巴不自觉瘪了一下，少年人冰削的下颚骨已经代替了rou乎乎稚嫩的脸，在傍晚暖洋洋的夕阳下烘得竟然有些好看，和他的爸爸长得很像。

    他好像挺失落的，闻羽墨能看得出来，相处十年有余，他心里在想什么根本逃不过她的眼，至少闻羽墨是这样觉得的。

    车向前缓慢行驶，闻羽墨有一瞬间的怔愣，秦章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了，闻羽墨开始回想那句“姑姑，我喜欢你”的含义，究竟是秦章对于亲人爱的表白，还是认真笃定真挚疯狂的另一种意思。

    闻羽墨很纠结，经过一周的冷静还是没办法想通该怎样面对秦章这样突如其来的喜欢，她从始至终都努力把自己放在秦章的长辈这个位置上，这样她才能理解秦章对她的依赖和在日常生活中已经习惯了的肢体接触。

    不过她这一周回想了太多事情，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以前对秦章是不是过于宠溺了，才会把这孩子养得那么爱冲她撒娇，甚至还对她说了那种话。

    但现在看着秦章这失落的表情，闻羽墨心里又空落落地，她最见不得秦章难过，每次秦章闹脾气或者难过，都是闻羽墨率先妥协，她习惯了对秦章好，习惯了把秦章的一切情绪放在心上。

    她开口说:“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可能不要你，但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