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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133节

    如此蔡昭与樊兴家的动静更难以察觉了。

    王元敬踉跄的再退数步,直至后背靠在墙上,仓皇道:“你,你你,你别想诈我!”

    慕清晏负手逼近两步,“迷踪阵四年一换,后三年常家坞堡几乎没有外人进出,便是采买之人也要几番查验才能进入。唯一的例外,就是之前在坞堡中养伤半个月的罗元容。”

    “然而我反复思量,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与世无争的王掌门为何要害常家。直到故人之言点醒了我——王掌门,你有把柄在别人手上啊。”

    王元敬贴在墙上微微颤抖,脸上毫无人色。

    慕清晏放缓声音,谆谆善言:“那年尹岱下令六派精锐攻打幽冥篁道,你们太初观被安排在后头压阵,不多久,大家就都走散了。你也在一片林立着参天石笋的山坳中失了方向,遍地凶兽石雕,你稀里糊涂的撞进了其中一个山洞……”

    窗外风雨呼啸,王元敬宛如回到了那个梦魇般的夜晚。

    黑影重重的石笋参天林立,一道道阻隔视线的石壁,还有无处不在的山洞,每个山洞口前都立着一尊狰狞的石雕——犹如置身地狱。

    他惊慌,害怕,慌不择路的乱了一通。

    “王掌门,每个洞口的凶兽石雕,是狴犴。”慕清晏的声音响起,“八爪狴犴,上天入地,无所藏匿……对了,那里是我教的一处外牢,每道山洞内部都修建了铁栅栏与铁囚牢,用来囚禁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的我教外敌。”

    “那夜为了抵挡六派攻势,大多数狱卒都被路成南调走了,八爪天牢恰好失了看守。王掌门你的运气比郭子归好,他走错了山洞,被留守的教众擒了去,而王掌门你却一路畅通,无人阻拦。”

    “你在黑漆漆的山洞中跌跌撞撞的走着,两边都是铁牢,或是空置,或是摊着腐烂的尸首。走着走着,你忽然听见一阵铁链用力撞击之声。你赶紧凑到发出声响的铁门前,透过掌宽的小小铁窗栏,你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一个你们都以为已经死了的人……”

    “你别说了!别说了!”王元敬撕心裂肺的吼了出来。

    窗外的樊兴家似乎猜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蔡昭的眼中满是惶恐与惊恐。

    蔡昭安抚的拍拍他的肩头。

    “是武元英。”

    慕清晏淡淡道,“我查过卷宗,武元英是在聂喆当权教务混乱之时,被闲极无聊的虫豸鼠辈折磨成人彘的。聂恒城在的时候,他应该还是好好的。”

    王元敬霎时被击溃了心防,哆哆嗦嗦的坐倒在地,被揭发的恐惧牢牢的抓住了他。

    “见到侥幸未死的大师兄,王掌门很高兴吧,赶紧把人救出来啊。”慕清晏的语气缓慢柔和,却又带深刻的恶毒,“哦,不对。数月前北宸老祖的祭典上,大家见到的武元英,是被折磨了十几年,不成人形啊。”

    “八爪天牢用的只是寻常的黑铁锁链,武元英身受重伤,xue道被封,无法挣脱禁锢。可你王掌门四体完好,利剑在手,绝对能救出人来啊。”

    “王掌门,当时,你为何不救武元英呢?”

    慕清晏倏的沉下脸色:“因为,你想当太初观掌门。”

    王元敬在墙角缩成一团,满面痛苦之色。

    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山洞铁牢中,他乍然见到被铁链锁住并堵了嘴的武元英,起初是十分高兴的。然而下一刻,一个邪恶的念头就牢牢的抓住了他,犹如恶魔在耳边低语——

    “明明是你先投入太初观的,正式拜师时他却成了大师兄。”

    ‘你被他压制了小半辈子,还想继续被压制么?’

    ‘师父死了,师叔残了,师弟裘元峰的资历与修为皆不如你,只要没有他,你就是笃定的下任掌门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到底还想不想光宗耀祖,衣锦还乡,让那些轻视你的族人对你刮目相看!’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安静的走开就行……”

    随着他一步步后退,远离铁门,武元英眼中的狂喜逐渐消失,转为失望与愤怒。

    王元敬想,大师兄一定想明白了。

    在疯狂绝望的铁链撞击声中,他头也不回的逃出了那个山洞,丢下了从小待他如亲兄弟的大师兄,也丢下了自己的良知,最后顺利摸到了出路。

    窗外的樊兴家被这段可怕的往事吓傻了,整个人手足冰冷,僵硬如木雕。

    蔡昭绷着脸,心中暗下决定,哪怕慕清晏把幕后之人问出来了,她也要宰了王元敬这个卑劣小人,替天行道。

    “可惜啊……”慕清晏刻意嘲讽,“等你回到太初观,你的师叔与师弟已经勾搭在了一起。苍穹子偷偷将自己大半功力传给裘元峰。在之后的掌门比武中,裘元峰将你打的像狗一样,就此夺走掌门之位。你不但毫无所获,还被人抓住了把柄,真是得不偿失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元敬惊慌失措的辩解道:“我,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一时糊涂……”

    “不用跟我解释,我对追究你们北宸子弟的人品毫无兴致。”慕清晏一挥手,“常大侠对我有恩,常家的仇我非报不可!那个要挟你的人与聂喆串通多年,必然自有势力,你在太初观被裘元峰防备忌惮了十几年,显然不是你。”

    “现在,你将那人说出来,我去宰了他给常氏一门报仇,也给你去了一个拿捏把柄的人,岂不是两全其美?”

    王元敬惨白透青的脸上露出希冀之色,“真,真的吗?!”

    “废话!我跟武元英有半竿子关系么,更加没功夫搭理你们太初观的蝇营狗苟。”慕清晏扶着王元敬缓缓起身,一句句劝诱着,“说出那人,王掌门你就没事了……”

    “好好,那人就是……啊!”

    王元敬忽的双目突出,面容僵住,嘴角流出一道血痕。

    慕清晏低头,一个锐利的剑尖从王元敬的胸口冒出——长剑从墙外刺入,穿透了王元敬的胸膛。

    “屋外有人!”他猛然大喝。

    第111章

    窗外疾风劲动, 一道黑影从屋后幽昧般的穿走。

    慕清晏还未喊完那四个字,蔡昭已如飞花般纵身飘起,在混沌的雨帘中向着那黑影疾驰追去,然而她才一动身, 就知道自己是追不上那道黑影的。

    黑影的身法十分古怪, 缥缈而鬼魅, 更兼功力深厚,既与蔡昭起初就隔了一段距离, 之后就难被追上,何况蔡昭从未来过太初观, 于地形不熟。

    怕什么来什么,追逐间两人就来到一片山石林立的园子。那黑影左一闪右一挪,便在黑黢黢的山石间失去了踪影,消失前还啪的击碎了一人多高的一大片假山。

    假山上的碎石哗啦啦的滚下来,便是在大雨中也发出了巨大声响。

    蔡昭先是一怔, 随即明白了, 这黑影是想惊动太初观弟子。

    任何正常的门派, 半夜发现有人入侵,首先想到的就是禀告掌门。

    然而此刻的太初观掌门已是一具尸体了。

    片刻后慕清晏看见两手空空回来的蔡昭, 惊讶道:“你居然没追上?”——他并不是在责备女孩, 而是以蔡昭的轻功, 天下能从中逃脱的人恐怕不过两掌之数。

    “少废话!”蔡昭接过樊兴家递过来的毛巾,一面擦脸道, “王元敬是怎么死的?”

    “有人从墙后将长剑刺入,一剑透墙穿心。”樊兴家神情沮丧, “看不出招数, 也无需独门功法, 只需深厚的修为就行了。”

    蔡昭好奇:“那你们俩在屋里这么久做什么?”

    慕清晏从里屋捧了一大叠拆开书信出来:“摸摸有没有暗室密道,再看看王元敬是不是留有关于那幕后之人的消息。”

    “那有吗?”蔡昭满含希望。

    慕清晏没好气道:“什么都没有。”

    蔡昭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就赶紧走吧,过不多会儿太初观的弟子就要来了。”说话间,她已经察觉到远处有人群向这里奔来。

    “我走?”慕清晏皱眉,“还是你们先走吧,反正我在不在场,他们都会把王元敬的死算再我教头上,我走不走都差不多。”

    “然后呢,我站着看你们打起来?”蔡昭早想过了,“我是帮亲还是帮理?”

    樊兴家轻叹,心道眼下真是左右为难了。

    谁知慕清晏却怪叫一声,“什么帮亲还是帮理,难道我不是既占亲又占理?”

    樊兴家:……

    这时屋外脚步阵阵,想是屋外之人也听见屋内说话之声,李元敏与几名弟子焦急的撞开屋门:“掌门师兄,师兄,今夜有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王元敬睁着眼的尸首依然钉在墙上,保持站立姿势。

    而屋内站了三人。

    “你,你们!”李元敏目眦欲裂。

    饶樊兴家知道自己毫不相干,也被李元敏怨毒发红的眼珠瞪出一身冷汗来,他忙道:“李师叔,诸位师兄弟,请听我一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唉呀五师兄,如今市面上最俗气的话本子都不这么解释了,买家要退钱的!”蔡昭嫌弃的一把扯开樊兴家。

    慕清晏上前一步,正色道:“王元敬不是我杀的,今夜我在此着实是缘由颇深。至于什么缘由,我说了你们也不会信,那就不说了。”

    他扭头对蔡昭道,“说得清就说,说不清就推给我,没什么了不得的。”

    说这话同时,他长袖展开侧向一拂,一旁的窗户啪的一声洞开,不等李元敏等人扑上去,他已如一只暗夜蝙蝠般纵身出窗,消失在也黑夜中了。

    “好轻功啊。”樊兴家目光惊艳,转头触及太初观弟子们的愤怒眼神,他又连忙道,“轻功再好也是个魔头!”

    其中一名弟子大声道:“那你为何与这魔头在一块儿?!”

    樊兴家慌乱道:“谁说我跟他一块儿的,我原本是去买烧鸡的!”

    “那鸡呢!”一个年纪较小的弟子叫道。

    樊兴家气哭出来:“被那天杀的魔头丢在林子里了!”——呜呜呜呜呜,他太惨了,真是无妄之灾…………

    李元敏追击不成,带着人提剑回来。他以剑指着蔡昭,“掌门师兄无辜惨死,蔡姑娘可有什么说的!”他连师侄都不叫了,显是心中已将蔡昭与慕清晏一并看待了。

    蔡昭一大步踏上前:“如今太初观中五派掌门齐聚,今夜之事我自会说个清楚!”

    太初观,正元殿,灯火通明,骤雨已停。

    王元敬的尸体已被抬了来,平平放在殿内一旁的担架上。

    宁小枫抱着郭子归的骨灰盒落泪:“当初我就猜到他没死,小时候他就这样,闯了祸不敢回家,寻个地方躲起来。我等啊等,一直等到现在,想着他就算不露面,说不定也好好的活在乡野山林中。没想到,没想到……”

    觉性禅师与她虽是亲兄妹,但年纪相差太多,简直跟隔了辈似的。在她心中,带着她到处调皮捣蛋的郭子归,才像她嫡亲小哥哥。

    她从打开的嫁妆匣中拿出一张字条,边读边哀泣,“什么儿女双全,什么吾心甚慰,小时候气走了半打先生,刮干净肚肠没几滴墨水的草包,这会儿倒文绉绉起来了,你倒是撑着一口气来见我一面呀!”

    泪水一颗颗落下,重重砸在骨灰盒光亮的漆面上。

    宋时俊心烦意乱的走来走去,摸着下颌的胡须:“你别哭了,不是说他走的很安心么,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人不就活那么一辈子么,差不多就成了。”

    宁小枫怒道:“你是聋子么,没听昭昭说他被聂恒城的手下折磨的不成人形,在病榻上挣扎了十几年才走——这叫走的安心?!”

    蔡平春轻轻叹息,抚着妻子的背温柔安抚。

    周致臻捧着郭子归的长剑,怔怔出神,“当初,要是父亲坚持……就好了。”

    杨鹤影在旁冷嘲热讽:“投降魔教的废物,躲起来多活了十几年,算是运气了。如若不然,早被尹老宗主门规处置了,哪来这么多啰嗦!”

    蔡平春倏的起身,大步向他走来。

    杨鹤影不自觉的起身后退,“你要干什么!”

    蔡平春沉声道:“蔡某对魔教的钻心顿挫手略有涉猎,一直不知道练的对不对,今日就请杨门主指教指教。”